五更天。


    賀今行推開頑石齋的門,見桌上還點著一豆燈火。


    「迴來了。」顧橫之自床上坐起,嗓子還有些含混,


    他輕輕合攏門扉,「嗯。」


    他沒有問為什麽睡覺不熄燈這樣的話。卻見對方沒再躺下,而是在床上稍坐一會兒便起身。


    兩人交錯,顧橫之忽然說:「受傷了?」


    賀今行凝住,腦子裏飛速思考該怎麽說,這麽說了後續又怎麽圓。


    「血腥,金瘡藥。」顧橫之似乎在嗅空氣中的味道,然後下了定論:「不需要。」


    說罷便推門出去了。


    留賀今行哭笑不得,是「不需要我的藥」的意思嗎?


    他沒多糾結,吹滅那簇細微的火苗,趴到自己床上,去扯被子的時候嘶了聲,然後換隻手拉過被子蒙到頭上。


    隻一息便陷入夢中。


    第014章 十一


    賀今行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他本不願理,但門外兄台實在太執著,隻得爬起來。


    知覺隨意識一起活泛,胸腹由內至外鈍鈍的疼,他按下想要點香的衝動,放緩唿吸去開門,看到門外人的動作立刻躲向一邊。


    「今行,你昨晚迴來得也太晚了吧,還好李先生沒查房。」林遠山撲了個空,也不減熱情。


    賀今行知他昨晚肯定來找過自己,但再晚也不過亥時前,所以隻「嗯」了聲。在對方又湊上來要搭自己肩膀時,從袖袋裏取出一封信。


    「答應你的事。」


    林遠山抬到一半的手立刻放下來拿走了那封信,在不甚明亮的天光下翻來覆去看了兩遍。


    普通的信封上麵用毫無特色的楷體寫著他不認識的人名。


    「……這個是?」


    「舉薦信。」賀今行說著轉身,左右是不能再睡覺了,就抓緊時間洗漱。


    「厲害啊,今行。」林遠山本意隻是想讓他搭個線,沒曾想直接把事兒辦下來了。


    果然是個有手段的。


    「信紙你也可以看。郡主說了,你要去投西北軍,她自然歡迎,隻是擔心你爹娘不允,日後會鬧出事端。所以讓你盡量取得親族的支持。」


    這個「盡量」是委婉的說法,林遠山自然明白。他收了笑,捏著信琢磨半晌,然後一拍腦門兒跑了出去。


    「我去找二哥幫幫忙!謝了啊今行,迴頭請你吃飯!」


    少年人片刻不能等,一溜煙就沒了影兒。


    他輕笑一聲,牽動胸腔後立馬閉嘴,換上襴衫出了齋舍。


    「賀今行。」


    他在「寸光陰」的牌匾下停住腳步,迴頭見一襲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的天青色襴衫。


    視線再往上,是一張神情恬淡、喜怒不形的臉。


    兩人對視片刻,他低下頭,拱手說抱歉。


    「沒關係。」裴明憫不問原因。


    他道歉,他接受。


    非親非友,不論對方昨日為什麽沒來荔園,都與他無關。


    看到人沒事,就行了。


    隨走動起伏的衣擺在他視野裏飄過,賀今行亦走向自己的位置。


    此時講堂裏隻有寥寥兩三人。


    每一扇窗扇都完全打開,遮窗的竹簾高高捲起,中間垂著寬一寸長三寸的竹箋,在風裏輕輕晃動。


    他翻開書本,默讀起來。


    人漸漸來齊,旁邊的書案也傳來擱東西的聲音,幾息後,爽朗的聲音響起:「你昨天去哪兒了?」


    賀今行轉頭,隔了幾尺,都能感覺同桌渾身冒著的熱氣。


    「去拜訪了叔伯。」看著對方擰起的眉,他又添了句:「我娘那邊的。」


    賀長期的眉頭還是攢在了一起,「拜訪到半夜才走?」


    「呃。」賀今行眨了眨眼,心說你怎麽知道。還沒想好怎麽迴答,對方下一句就來了。


    「又在想怎麽編才能誆到我是吧?」


    「……天地可鑑,」他立刻豎掌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


    隻是省略了一些過程而已。


    賀長期冷笑,目光瞥過他的手掌,眉心幾乎刻出個「川」字,「你手怎麽了?」


    話音未落,賀今行就放下手,五指不自覺蜷了蜷,「在路上摔了,擦傷。」


    「真的?」


    「真的。」


    既然是擦傷,那就問題不大。「這麽大的人了,走路不帶眼睛?」


    「大哥說得是,我以後小心些。」


    「我可沒你這樣的倒黴弟弟。」他說完就側身迴去,一副生怕對方打蛇隨棍上的樣子。


    賀今行琢磨了一下他的語氣,然後一本正經地解釋:「昨晚沒來得及迴,所以今晨趕了個早。真沒什麽大事,謝謝大哥關心。」


    「誰關心你。」賀長期極快地看他一眼,濃眉舒展,開始擺放自己的筆墨紙硯,「我是怕你闖出什麽禍來連累我家,別自作多情。」


    「嗯,好。」賀今行點頭,並不把他這句話放在心上,繼續默書。


    時間有限,他得盡量把這些背下來才行。


    西山書院的教學乃是以四書五經等儒學經典為主,百家雜說為輔,並且推崇學生自學。


    賀今行缺了一年的課,從中間聽起頗有些吃力。這一個月追上了許多,但還是遠遠不夠。


    他提筆記下不解之處,忽地頓住。


    諸位授課先生都是素有名望的大家,但不知什麽時候起,一有學業上的疑惑,他就下意識地想去問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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