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待的時間越長,葉止對現代的記憶就愈加模糊。


    他如今好像極少有迴憶到以前在現代生活的時候。


    寂靜的夜晚給了葉止放空的自由,仿若他在崖下的五千多個日夜。


    無神地盯住某處,葉止甚至有些想不起來現代住的家是什麽樣子了。


    肩膀處被人輕拍,葉止偏頭,發現是披著外衣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側的許阿婆。


    許阿婆和藹笑道:「葉子,一個人在這想什麽呢?」


    葉止不好意思撓撓頭,率先道歉:「是我打擾阿婆睡覺了。」


    「阿婆年紀大了,中途總會醒過來。不關你事。」許阿婆搖頭,彎腰在周邊尋尋覓覓,最後扒拉出兩張木凳。


    一大一小。


    許阿婆佝僂著腰慢慢在小凳子上坐下,隨後拍拍另一張大凳子招唿葉止來:「坐吧,站著多累。」


    葉止依言坐下,許阿婆見狀笑眯了眼:「有什麽煩心事,不妨跟阿婆說說?」


    「阿婆嘴可嚴,不會告訴別人的。」


    葉止垂眸,在腦海裏盤旋許久的事情,在此刻卻遲遲開不了口。


    許阿婆倒不催他,隻靜靜陪著葉止坐在凳子上看月亮。


    她有多少年沒見過這麽亮的月亮了。


    「阿婆。」像是下定某種決心,葉止斟酌著問,「如果有人瞞著你很多事怎麽辦?」


    許阿婆嘆口氣,一針見血道:「什麽事,什麽人。」


    「最重要的人。」葉止望向夜空,今夜星星很少,「關乎生命的事。」


    這次不需許阿婆多問,葉止吐豆子般說道:「他說,我師姐說有人要殺我。」


    葉止沒有具體說這個『他』是誰,許阿婆卻自動聯想到隨葉止一起來的那位仙人。


    「於是我師姐讓他帶我走,躲得遠遠的。」


    許阿婆半開玩笑:「說明他們都很愛你,希望你能活著。」


    「但為什麽不告訴我?」葉止焦躁地攥緊手,不知道自己是在控訴誰,「打著為我好的旗號,然後把我推的遠遠的。」


    「可是我想不想活,我想怎麽活。他們考慮過嗎?我早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最後一句話極輕,許阿婆耳力不好沒聽到。


    反倒葉止說完後,突然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矯情,喪氣自嘲道:「這麽一說,好像是我有些不識好歹了。」


    「不。」許阿婆慈愛地看向葉止,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放緩聲音道,「要聽聽,阿婆的故事嗎?」


    許阿婆本名許芷蘭,和丈夫趙有為育有一獨女趙清清。


    「瓜娃就是我閨女的孩子。」許阿婆似是許久沒跟人講起過去的事,一時之間講的斷斷續續,語序顛倒。


    但葉止還是聽懂了許阿婆的故事。


    他們本是平凡幸福的一家三口,丈夫趙有為踏實肯幹,女兒趙清清孝順聰慧。


    兩口子亦為趙清清覓得良婿,那人對趙清清很好,對兩口子也很好。


    這兩個凳子就是趙有為做的,趙清清出嫁後,許芷蘭和趙有為經常用它們坐在家門口嘮嗑。


    許芷蘭以為他們會一直這麽幸福下去,直至十六年前突如其來的一場幹旱。


    周邊十八縣顆粒無收,為了生存,許多人落草為寇,罷官搶民。


    「那年真的太慘了……」許阿婆沒讀過什麽書,許芷蘭這個名字還是她母親央一位讀書人幫忙取的。


    但她僅僅平鋪直敘的說辭,已足夠讓葉止感到心驚。


    樹皮啃絕,賣妻食子,就連年年富餘的老鼠在那年幾乎都死絕,街道旁更是堆滿屍骨。


    而許阿婆的丈夫趙有為為了護住家中最後一袋糧食,活生生被盜匪打死。


    「他把我藏在地窖裏,你摸摸凳子底,上麵應當還有我扣出的指印。」


    輕飄飄的一句話,葉止喉嚨卻好似被梗住。


    他無法想像當時許阿婆究竟有痛苦,也無法想像現在的許阿婆是如何平靜的說出這番話。


    許是猜到葉止的想法,許阿婆笑笑:「再怎麽難過,這些年的眼淚也該流幹了。」


    後麵朝廷與修真人士攜手平息下這次動亂。


    許芷蘭靠著吃土硬生生熬到趙清清帶著丈夫找到她,知曉趙有為死後,趙清清與丈夫在許芷蘭麵前連磕三個響頭。


    「當時清清說,他們會養我後半輩子。可老天啊,老天啊……」


    老天讓趙清清難產死了,留下一個智力有缺陷的瓜娃。


    許阿婆苦笑著搖搖頭:「清清懷孕時,我總陪著她坐在凳子上嘮嗑。也是這兩張凳子。」


    「清清坐大凳子,我坐小的。」


    後來的事情好像就沒什麽太多需要講述的,許阿婆帶著瓜娃隱居山林直到現在。


    許阿婆低下頭,悵然地拉緊身上披著的衣服:「待在地窖的時候,我真的很想衝出去。」


    「可是他說,清清還沒生孩子。求我幫他看一眼。」


    「清清也是,臨了時,她哭,我也哭。她攥緊我的手說,她不想死。最後央我照顧好她的孩子。」


    「瓜娃不聰明,小時候經常被其他小孩打的滿臉血。我隻能帶著他躲得遠遠的。」


    「阿婆這一生好恨啊,但阿婆我啊,不知道該恨誰。恨天災?還是恨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亦或者是恨我孩子的孩子?」


    說到這裏,許阿婆渾濁的眼珠終於浮起淚花,可她皺紋滿布的臉上就連眼角的眼淚都無法順暢的流下來:「但阿婆不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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