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的,那小金龍尤其愛往浮念台跑,那原本不是有棵玉蘭樹嘛。」


    說到玉蘭,他又是一頓,再次貼心解釋玉蘭就是如今的月老。


    如此連番關照,張玉莊無言以對起來。


    若這土生不是演的,那當真是個憨直的。


    「之後那小金龍跑來告訴我那棵樹好似修為不夠,連人形都化不了,讓我給他想個辦法。」土生頗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君您不知道,我嘛,平日裏也沒甚愛好,就喜歡搜羅些人間話本子來看。」


    人間,話本。


    司命一個建議,小金龍剜了心頭血給玉蘭,被崑崙君接走,醒來也不記得自己曾豁了命救過一樹玉蘭,修養數年,稀裏糊塗收了幽怨冥珠。


    天道降下雷劫,青歲更是豁出半條命和這個弟弟一起抗下。


    但即便如此,幽冥珠還是砍了謝逢野半身神格,灌入鬼道,讓他得此鬼神之身。


    張玉莊靜靜地聽完,垂目抿了口茶。


    想當年成意為了能給妖怪另開一境有所容身,在滿天神佛麵前立誓,願自放一半神力做界。


    兜兜轉轉,兩世生死,竟一語成讖。


    龍的誓和主人一樣,歷久彌新。


    想到成意的另一個誓言,張玉莊哼笑一聲,再緊著眉緩緩吐出濁氣一口。


    土生一愣,連忙問怎麽了?


    張玉莊微笑著搖頭,問道:「那月老何以修了無情道?」


    說到這個,土生就沒話講了。


    「我也不是什麽上檯麵的仙君,實在和成意上仙不相熟,自然也沒有門路去知道這些秘辛。」


    成意上仙。


    張玉莊聽得眼角一跳,驀地抓緊茶盞,脫口問道:「成意上仙?」


    土生眨了眨眼,復又貼心起來:「道君您可能不知,月老化了人形錄來仙冊時,就說自己叫成意。


    玉蘭本是無名之妖,當年龍神謀劃著名把自己性命搭進去都沒能來得及給他取個名字。


    倒也聽過他自稱成意。


    可那是在龍神隕落之時,那玉蘭生不如此地抱著一具屍首理智不清地介紹。


    這麽萬千年過去,他化樹苦等,還要在緣分相交之際,言說自己姓名是成意。


    看來,玉蘭也明白,成意迴不來了。


    張玉莊默了半晌,卻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


    土生卻是在對麵被道君這幾個莫名奇妙的表情弄懵了,正要開始自我反省是不是哪一句敘述裏出了問題。


    不然怎麽能把道君講得這麽喜怒交加。


    「我無事。」張玉莊睫毛蓋住眼底晦澀,緩緩搖頭道,「隻是許久沒出來走動,聽你說話,覺得新鮮。」


    他話風一轉,問土生:「你既是司命,那麽一幹劫數安排都是由你掌筆?」


    「算是把。」土生很快迴答。


    張玉莊:「算是?」


    「是這樣的,天帝命令要注重善惡排布,死魂先入幽都,觀了業障,十方冥殿匯總善惡交到冥王手裏頭,定此魂入哪一道,我再根據冥王遞來的寶冊編寫命數,絕不多受一分苦,也不能多享一點福,隻求他們能如此幹幹淨淨地修福積德。」


    「仙君入劫就更是嚴格,同樣也要去冥殿觀業障,若是德行不夠的,就要為人幾世,修夠了德,才有資格渡劫。」


    土生說罷,頗為驕傲地挺了挺胸膛。


    「天帝治下,萬般條理有順。」


    張玉莊迴以微笑不做評判,接著問:「我推算過,冥王是不是該入情劫了?」


    土生一聽,眉頭先皺了起來,為難不已:「道理上是這樣,凡掌境之主,須得盡快渡劫修一個六根清淨。」


    「可是那龍實在暴躁,非要說情愛於他不足為提,他不樂意按照不世天的規矩走,反骨得很。」


    「而且他又能打,誰也勸不動。」土生聽起來像是在抱怨,卻不知想到了什麽,嗬嗬笑了幾聲。


    「不過,道君我可跟您說,那謝逢野是個有趣人物,他長得好看,性子也放縱。雖然看著兇巴巴的,但卻是個頂頂聰慧的,什麽東西,聽一遍看一迴就熟記於心。」


    他砸砸嘴點評:「其實也不是個多麽難相處的。」


    彎彎繞繞一堆,到頭來還誇上了。


    張玉莊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土生,狀似不經意道:「我沒見過命簿,改日若我去青雲台,還請司命仙君一定讓我看看。」


    土生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好說好說。」


    送走土生,張玉莊徑直去了浮念台。


    才聽見「無情道」三個字,他心中已有猜測。


    摒棄情感,斷絕本心。


    浮念殿如今紅梅浮動,一派繁華,尋不到往昔中的半分孤苦。


    小仙童見張玉莊眼生,剛要過來問詢,另有一聲清冷響在殿前。


    「道君。」


    浮念台外一派靜謐,花開花落,雲聚雲散,舊詩篇裏那身煙綠破開雲靄,如此喚一聲,像要把命運重新改寫。


    張玉莊一眼看錯,險些當做這是成意迴來了。


    那是玉蘭,他再次化成人形,登仙籙,掌浮念。


    可渾身上下都見不著往日的樣子。


    他站在那,如同一尊寒玉,與這漫天浮華格格不入,唯有額前一抹紅痕引目,落進觀者眼底,自稱山水一幅。


    張玉莊這才後知後覺:那個活潑機敏的玉蘭,也一起死在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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