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元善?」


    寧恙笑容僵在臉上,原本春風柔嫩化成苦澀一片。他壓不住失落,卻又強著要和張玉莊對著幹一樣,梗著脖子說:「我是。」


    「為何總是闖禍。」張玉莊公事公辦地問。


    寧恙被他眼中那些陌生和冷漠凍到了一般,張著嘴也說不出什麽。


    「司天台乃皇家重地。」張玉莊已先一步邁腳離開,「莫要喧鬧。」


    圓臉道童連忙應是,躬身送六殿下離開,確定那道身影走遠之後,才敢在原地小聲斥責。


    「你撞誰不好,非得撞咱們殿下身上。」


    「你也真是,如今殿下可是天子手下的紅人,他已然對我們這些新入道場的道童足夠好了,沒聽嘛,前段時間他又命人給咱們裁衣衫。」


    「我聽宮人說這皇宮裏都沒哪處地方待遇有咱司天台好的了,我尋思這一日三餐並著糕點水果,殿下從不短了咱們的,你做什麽天天去爬神像偷貢品!」


    「你都不曉得多少人削尖腦袋想往我們這裏鑽,你還成天闖禍。」


    「哎!說話,你也不怕被趕出去。」


    圓臉道童叨叨這麽多,全講給一個木頭聽去了,隻好拉著人先迴去。


    寧恙咬著嘴,小聲說:「興許他害羞呢,多年沒見。」


    「你說誰害羞?神像?」


    餘下許多未說完的話,全被人咽肚子裏去了。


    司天台雖然名字華麗,但說到底就是座建在皇宮後頭的道觀,也就一個觀星台搭建得高了些,若要真算起大小,甚至連道場一半都夠不著。


    但如今落到張玉莊身上的注視,遠比道場裏那些世家子弟來得森冷刻薄。


    他此身嗔喜轉眼就會被報去皇帝耳中,這是處吃人地界,沒資格為什麽欣喜。


    這批道童入宮的名目很巧,說是因先前瘟疫一事司天台起了大作用,更顯觀星職責之重,司天台不可無人繼承。


    提這話的人顯然頗有用心:六皇子雖然身在司天台,但其未來或是廟堂重材,是以不在繼承之列。


    簡言之:六皇子有經國之能,前路未知,誰曉得他會不會哪天就當了太子,要是更進一步成了未來皇帝,總不能一直留在司天台上。


    這話開口在張玉莊被皇帝關禁閉那段時間,雖然對外看是六皇子失了帝心,卻陰差陽錯地合了皇帝心意。


    隻要天子願意,召幾個道童進宮算什麽大事,立馬就被人著手照辦。


    巧的是,原先張玉莊的道場裏,隻招了寧恙這一人入宮,輪資質,有的是比寧恙更出眾的修士。


    如此明目張膽的威脅,卻一點也查不出皇後的手筆。


    張玉莊也想過幹脆和寧恙直接說開,但他賭不起。


    無論如何,他不能拿寧恙冒險。


    是以,張玉莊隻當不認識寧恙。


    更是在人前喊他「元善」。


    每叫一次,窗台邊那些新鮮玩意就好幾天不出現,但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刻又被拙劣地擺了上來。


    總有刻意壓製的東西一次次因此死灰復燃。


    很長一段時間,再也沒有傳來指責聲,貢品也沒有再消失。


    張玉莊漸漸活成了大家需要的六皇子。


    他每日晨起去上朝,退朝後迴到司天台帶領一幹道童於正殿神像下祈誦。


    一連數日,當然也能發現貢品未被人動過。


    他招來神侍問:「這些糕點一直是這幾樣嗎?」


    「迴監正,供神之物一直都是這幾個品類,可是有何不妥?」


    「無事。」


    自那之後,張玉莊以監正身份要求道童每日午後輪流來向自己單獨背誦經文,以此檢查修行情況。


    也是從那天開始,監正殿裏總會著人備著許多糕點。雖然六皇子從不食肉腥,點名要幾塊糕點也算不得違製。


    隻是廚房師傅有些疑惑。


    蜜桃酥,桃花糕,桃仙酪……


    每次要的也不多,但迴迴都吃完。


    「這,咱家殿下這麽喜歡桃子嗎?」


    按照人數,每日入殿單獨考核,每次半時辰,三日便能輪到寧恙一迴。


    寧恙第一次踏進監正殿,像是才學會走路一般,總控製不住腿,幾次想往那個背對著自己的人湊近些。


    「磨蹭什麽。」


    張玉莊臨窗看著捲軸,即便聽見身後那幾腳輕輕重重歪七八扭的聲音也沒迴頭。


    分明隻有他們兩人,張玉莊還這般。寧恙這算徹底卸了氣,也沒急著說什麽,頗為自暴自棄站在原地砸吧砸吧嘴,長唿一口氣,把偽裝給卸掉,甚至生出幾分壯士斷腕之決心。


    「師父說,你此去艱難,未來這一路都不好走,道場裏那些冷言碎語在宮牆裏這些陰詭算計麵前根本排不上號。」


    「我也不是個傻的,哪能那麽多人裏就選中我來,不是我出事就得是你出事了,師父說過的,我和他在貴人眼裏什麽都不算,但因著同你有關,指不定要被人拿來威脅你。」


    「那果不其然吧。」寧恙兩手一砸,「我才來就聽說你被你皇帝爹給關進來了,又聽說你又是被這麽罵又是被那個罵,連穿的衣裳都短半截。」


    「那我就……」寧恙撓了撓頭,才說,「那我就有點可憐你,我看你孤零零一個人我就不高興。」


    「你從來就倔,總愛往心裏憋事,又不愛爭,那這在宮裏要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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