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開恩,婦孺不殺,年歲未及十八歲者不殺。」


    他餘光裏,有一點小小的紅光,他站在血海之後,懷裏抱著身首異地的爺爺和巫醫。


    早已哭至無聲。


    朱柳不敢迴頭看,他逼著自己做到絕對的冷漠,昂首做那號令千軍的將軍。


    忽地一聲哀鳴響起。


    正是南絮的方向。


    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沖屍堆裏殘著一口氣爬了出來,卻是狠狠地揪住了南絮的衣袖,語不成調地說:「若你早些……早些死,你。」


    南絮猛地抱住他,認出這是一直住在自己隔壁的叔叔,時常還會分寫甜糕來給他。


    「叔叔,叔叔……」


    瀕死是極為痛苦的事情,他沒顧得上那人抓自己的力道有多大,下意識就要去尋他的脈搏,卻發現他另一隻手早被砍斷了。


    寒光越空而來。


    寶劍刺穿了那個男人的腦袋,就在南絮麵前,朱柳握著劍柄。


    兩人離得實在太近,對視成了避無可避的東西。


    小蠻子淚水就沒停下過,渾身滾了許多髒汙,單薄的肩膀上下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唿吸都帶著沉重的顫。


    他用那雙漂亮的眼睛望過來,裏麵那些悲傷和憤怒,失望以及痛苦像海一樣重重地壓過來,讓朱柳窒息不已。


    南絮瞳孔劇烈收縮,僵硬著脖子緩緩轉頭,忽而躍身而起:「我殺了你!我要!!!唔。」


    他那些未完的嘶吼被人捂住,幾個嬸嬸沖了上來把他無聲流著淚把他扯遠。


    他們圍作一堆,或有白髮蒼蒼,或有身懷六甲,麵上都帶著未幹的淚痕,抿著嘴沉默地哭著,不吭聲。


    那裏,還有隻白皙瘦弱的手拚命地往外伸,他實在太白了些,或許有此處常年籠罩在霧裏的原因,他愛吃辣,又受不得辣,常常給自己吃得渾身通紅。


    朱柳就時常握著那隻手,給他吹起鬧他,又忍不住笑他,最後那隻手總是停在他臉側,憤憤地掐著他,不許他在嘲笑。


    小蠻子做事算得上穩妥,有時候也馬虎,手心上有道很深的疤,是砍柴時不小心劃的,雖然過去了很多年,見不著什麽血淋淋。


    但朱柳也愛在兩人情動意濃的時候握著那隻手,把唇貼上去舔過那道疤,總讓小蠻子癢得咯咯直笑。


    現在劍影刀光裏,妙手鎮那些竹屋全部都在燃燒,而這道被朱柳親過許多迴的疤,那隻白淨的手,正用力地摳著泥地,斑斑點點的血汙沾在上頭。


    它的主人在顫抖,且憤怒。


    朱柳收迴視線,繼續縱馬向前。


    他行的緩慢,麵上無風無波,直到衣擺被人拽住,不止衣擺,將軍胸腔裏那顆心都要在此時被活活拽出來。


    記得那夜小蠻子哭得聲嘶力竭,連聲說朱柳要是敢丟下他,他就要把人的心挖出來。


    朱柳當真希望他現在就那麽做,就在慘死的族人麵前,用那把匕首,把他的心剜出來,或許還能叫他好受一些。


    。


    南絮死死地攥著他,如同初見時才看到殺人,害怕得在他腰間攥著他。


    如同那夜秋月之下害怕他離開,緊緊揪著他。


    如同才知道爺爺同意他們成親,高興得不願意撒開口。


    他就這麽扯著朱柳,一字一停地說:「你,這個,畜生。」


    他該是恨極了,也氣極了,不管身邊之人的阻攔,就要衝過來,由此驚了將軍的馬。


    那馬高高抬起馬蹄,朱柳連忙勒繩,好歹停下了黑鬃高馬,卻也拖著南絮撲地而行了好幾步。


    朱柳胸裏那顆心髒痛得要當場炸開,耳邊全是轟鳴之聲,什麽都聽不清。


    他擺手攔住正在拔刀上前的將士,頷首俯視著地上的南絮,眸光無情,同看其他一地屍體無異。


    「你該感謝你爺爺告訴你隻有十七。」


    終於,他在唿吸如鈍刀中開了口。


    「既是好不容易留了條命,何時想要尋仇,我都等你。」


    鏗鏘一聲冷器鳴響,朱柳望去,險些把一口牙都咬斷!


    南絮從懷裏掏出了那把匕首,老朱的遺物。


    那把承載著老朱許多希望,也承載了南絮許多愛意的匕首


    而朱柳身邊的副將也認出了這把匕首,他目光一凜沉聲道:「將軍……這是。」


    「無妨,喪家之犬罷了,不必放在心上。」朱柳繼續策馬,當著南絮的麵側首問道,「都殺幹淨了嗎?」


    「在聖旨要求之內的,都處理了。」副將很快迴答他。


    朱柳有些累,他頭痛得像是要裂開:「好,那就收隊吧。」


    他轉身,讓身下馬蹄帶著他一步步遠離那些屍山屍海。


    黑夜火光之中,一道銀色在空中劃出脆弱弧線,扔它的人力竭,也叫他砸過來的時候不輕不重,卻正正砸到了朱柳背上。


    隔著厚厚的甲冑,他的心被沉沉擊中。


    這會是除夕前一天,按照小蠻子一直想要的,朱柳答應下要偷偷帶他下山,去看看外麵的年節,去吃一吃山下那些美味食物。


    對了,還有那該死的,答應過了許久的煙火。


    「畜生!畜生!!!」


    南絮來來迴迴嚼著這兩個字,朱柳都沒有迴頭看他一眼,地上那匕首躺在血泊裏,曾經被少年珍惜地護在唇邊的寶石髒汙得不成樣子。


    朱柳看著遠方,連綿山巒浸著寂寞夜色,展成無邊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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