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嗎?」


    「他知道。」


    月舟知道江度要做什麽,江度也知道月舟在他心口埋下了死咒。


    玉蘭接著問:「你也不知他為何突然化魔。」


    「我不知道。」月舟說,「成意他……」


    「他要以身鎮魔,我也知道。」玉蘭說得很輕,「我一直都知道,我也沒道理去攔他。」


    「這樣啊……」月舟倒是先笑了起來,「你要是能質問我一遭,我都要好受些。」


    「我瞧見你,抽出靈劍要和他同歸於盡。」玉蘭說,「我想,該是很痛的。」


    他沒有再問為何月舟能活下來,但從他身上這些魔障灰霧來瞧,多問已是無益。


    「是很痛。」月舟點了點頭,「玉蘭,幫我一件事吧。」


    天界之前大仗小仗打過無數場,卻從未有這麽無暇顧及的時候。


    先是那小樹妖拎了把詭異靈鞭上來,仗著上神生前在他體內種下的護體金蓮,硬是把天界拆了個底朝天。


    與此同時,崑崙巨變,那曾以命相搏魔族的月舟真人,竟是生生在三界之外撕開了道口子,這還不算。


    他帶著許多魔族部下還有妖鬼一齊遁身進去,發誓再也不出那崑崙半步。


    天界自是不肯,要說妖鬼就罷了,那魔族豈能放過!


    於是當日崑崙虛天顫地抖,那些不肯再歸世的魔族盡數自毀魂靈,成了無智無為之物。


    喚作,幽浮。


    與此同時,小玉蘭不要命一般在天界起亂,非要逼得他們再用一次破世劍劈了他才罷。


    白玉春整日急得跳腳,又帶著小仙姑一處縱雲去崑崙虛,氣到不行要找月舟出來打過。


    「我叫你勸勸他,我沒叫你勸得他去送死!」


    月舟卻是從不肯露麵。


    玉蘭一陣渾拆亂砸,唯有一殿浮念免受其害。


    玉莊找到他時,他正在浮念殿前頭髮呆。


    「這麽著急著想死啊?」玉莊跟著一道仰頭去瞧他清幽殿宇,慨嘆道,「我記得成意先前總說,此處太過清冷,若有閑暇,要種些紅梅來瞧,熱熱鬧鬧的才好。」


    「小玉蘭,你這般,如何等到他迴來再種紅梅?」


    玉蘭偏了偏頭,迴味半晌這句話:「他能迴來?」


    「能啊,為什麽不能。」玉莊立時迴答,「又能不能接受等來的,還是不是他。」


    「最重要的。」玉莊瞧著那棵寒涼霜樹略有出神,「是你能等他多久。」


    「等待啊,是件很苦的東西。」


    玉蘭收了迴霜,去到霜樹底下坐好,戀戀不捨地撫過那些熟悉的樹枝靈節。


    「既是如此,我可以一直等。」


    玉莊並不意外他這個迴答。


    「赤子之心吶,我曾經也有過,可惜弄丟了。」


    「為什麽弄丟?」


    「因為我不好。」


    *


    再見到白玉春,謝逢野看著他的神色,是快要瘋了。很難在一人臉上瞧見如此悲愴之色。


    他額頭鼓著青筋,泛著駭人的青紫,有力地跳動著,眼睛卻瞪得快要跳出來,兩掛熱淚滑到臉側,又匯聚於下巴上,死死地攥著拳頭,像是連唿吸都不曉得要如何做了,愣是將臉和脖子憋得赤紅。


    他絕望地抬頭瞧著那棵臨天而起的花樹,巨大的花冠蓋住雲天,倔強地臨風而立。


    「那天,江度去尋你那天。」白玉春終於支撐不住地跪了下來,低頭泣淚,「他來找過我,問我如何能進去浮念殿。」


    「我……我當時真的沒有想那麽多,我想,都很要好,他麵有急色,該是找你要說什麽。」


    「我就告訴了他進門的口訣。」白玉春泣不成聲,「我不知道他那時已是墮仙了!!!」


    他聲嘶力竭地吼著,像是要將這滿腔心事碎在高聲怒喝裏。


    半晌,一卷靈軸飄到了他麵前。


    「我應該要等很久很久,你替我收著吧,我怕我等睡著了,一覺醒來,就忘記了。」


    此後白玉春時常上來瞧他,也會說些人間如何,三界如何,玉蘭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他就這樣長長久久地望著雲天,想著那場無可替代的怦然心動。


    直到周圍都寂靜下來,直到石洞的潺潺水聲入耳,謝逢野才慢慢迴過神來。


    如今風靜塵平,千萬年枯榮瞬息而過。


    此間唯有愛恨洶湧。


    謝逢野捧著靈卷久久不能動作,等著自己的意識一點點迴來,最先發覺喉口已不知何時蔓延開難以忍耐的苦痛,把他第一句話燙得嘶啞。


    他轉身問身後白玉春那身衣服:「你現在,在哪裏?」


    靈袍上麵光斑逐漸黯淡:「我就在這裏。」


    「——他啊,他已經死了許多年了。」灰霧蔓延在這處石洞水天之中,幾聲玉石碰撞生響,「他和夫人守了那扳指千萬年,不料孩子死於魔族反噬。」


    「他們自認是當年之過,導致如今之禍,他的夫人自戕,白玉春也在閉關當日隨著去了。」


    即便水天在上,也照不破月舟身邊那些灰霧蒙蒙,「他隻留了靈識一抹,未了完成故人心願。」


    「如今已見故人,便叫他那不成器的兒子進來吧,讓人家說些話。」


    如今隔著濃霧,謝逢野似乎能想像得出來月舟該是如何神態,隻是苦笑道:「瞞我那麽多年,如今也不想說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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