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殺生呢」謝逢野目光在兄長身上梭巡,眼前的青歲好似重新披了張皮,冷酷又神秘。


    他心中不禁湧上一陣陌生感,他和兄長互相扶持著在這天地間沖闖到現在一個天主一個地王,哪怕之前再難熬,也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讓他困惑甚至是不安。


    謝逢野深深懷疑起來:他當真了解青歲嗎?


    他試圖從青歲身上找些熟悉的東西,恍恍惚惚間,隻瞧見一個威嚴的天帝,一個掌控全局的棋手。


    他想追根究底,投身進迴憶裏卻隻瞧見些草灰蛇線曲曲折折指向一團他不可碰觸的秘密。


    這個秘密推他去做了幽都冥王。


    又推他來不世天見這一場鬧劇。


    之後呢?


    沒由來的,謝逢野忽地意識到,或許從這一刻開始,他和青歲之間的關係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撥向了兩個方向。


    他們就要各自遠走了。


    「兄長。」謝逢野深吸一口氣,笑著問,「你和老怪物在謀算什麽呢,怎麽不帶我一起玩。」


    他死死盯著青歲的臉,萬分希望從這張臉上瞧出點波紋。


    可惜沒有,青歲顯然明白他的意思,卻說:「怎麽,這就被嚇到了?」


    這是還不肯交代了。


    「你總得給我個說法,這可是答應好的。」謝逢野壓下那股失望,仰頭笑笑,又變成那個渾不在意的模樣,「下來這一趟,不是說好讓我見到人嗎?」


    「我是答應讓你見到他。」青歲雙眸若含光翠鬆,裏麵盡是老成又大方的算計,他問,「你不是見到了嗎?」


    彼時被貶下界,青歲以天帝身份起誓,定要謝逢野當麵看到所尋之人。


    如今天道幾弦詰問,往事重現,可不就是看到了嗎……


    謝逢野凝了他半晌,唇角慢慢掀起冷笑:「我這下就很好奇,你到底把我當做什麽?」


    青歲滿麵冷漠:「我把你當冥王,是掌境幽都,操控萬鬼,可判輪迴的冥王。」


    謝逢野聽到這迴答,先是一愣,隨即爆發一陣大笑,笑夠了他才跟著重複了一遍:「冥王。」


    他眼中笑意迅速涼了下去,冷聲道,「我對天帝來說,隻怕是個好騙且容易拿捏的棋子吧。」


    此時此刻,青歲打算不說真相已是結果,甚至幽都鬼吏全體出動都隻抓迴來個傀儡,背後之人是誰,想他青歲肯定知道,或許早已交過手也不一定。


    看他這樣,是打算輕輕放下這事了。


    可謝逢野扛不住自己那點火氣,暗自決定不論青歲下一句說什麽,他今天都要出手和青歲幹一架。


    「愚弟性格頑劣,家中實在管教不了,打發他出來做些事,給公子添麻煩了。」青歲忽然如此說,甚至笑如春風和煦。


    「你是不是有病?」謝逢野沒料到他會說這句,才發現青歲瞧的是躺椅那處。


    俞思化才醒不久,剛默著聲捱過頭痛,也沒能靜心聽他們幾個方才都在爭辯什麽。


    恍恍惚惚,就聽見一個謝逢野是冥王,他對麵站那人是天帝。


    現在天帝在跟自己說他們是兄弟倆。


    這是有可能的嗎?


    俞思化悄悄掐了手心,是痛的。


    他的目光在著兄弟倆身上來迴移動了幾個唿吸,試圖從中找到些許神仙痕跡,但奇怪的是,除了他們之間某種難以言喻地緊張對峙之外,他們瞧起來和普通人並無二致。


    ——對於謝逢野這……「人」的看法,俞思化一開始隻當他是誰家驕縱大的公子哥,不通人情事故初來乍到的,就喜歡像個炮仗一樣,見誰炸誰。


    隻是沒想到他家世這麽……雄厚。


    俞思化眨了眨眼,努力讓自己思緒清晰起來,眼前一切都太過匪夷所思。


    意識到幾步外冥王和天帝都在看著自己,他幹脆說:「我是不是,曉得了些不該知道的事情?」


    他對於自己這樣的人,向來是不太看重的。


    一則,他本就自小能見鬼神妖怪,也就比誰都知道非是一路人,不可同級語。


    高於你的,不會願意俯身同你交心,同理,世上也沒幾個人願意去和蜉蝣塵埃交心。


    所以俞思化之後對於他當夜食肆之中不在乎一人性命之言雖有憤怨,可轉念一想,如此高高在上的鬼神,實在沒有義務凡事盡心相告。


    二則,俞思化自小被眾人視作怪物,突然聽見有人說了句「朋友」,一時心生虛念罷了。


    他這樣的人,應當是不會有朋友這種東西的。


    凡人瞧他是異類,遑論鬼神。


    所以之後的幾天,他隻是在跟自己憋氣。


    氣自己先入為主地小心眼。


    他明白所有的道理,可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就是不一樣的。


    而早先時候手腕劇痛難忍,他瞬時被奪去意識,昏昏沉沉之間好似身在黑暗廟宇,瞧見個模糊人影衝進來,仗著所有人都昏睡一地便張口念叨。


    「就讓你們聽我的,就知道瞎跑。這狗司命,哎,死沉。」


    謝逢野責罵的話沒停過,他把大家往身上掛的動作也沒停下。


    最後輪到俞思化時,他怪罪道:「就跟你說了少管閑事,亂添麻煩。」


    俞思化就記得靠上了一方胸膛,聽他嘴碎著奔波,卻聽不著心跳。


    是了,鬼神應當都是沒有心的,要愛萬物,又不能愛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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