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越發起勁:「你睡了我的床!我就得對你好!這輩子都隻能對你好!那就是天天年年不離不棄!你今後都要顧著我!」


    美人甩刀劈斷樑柱,一口銀牙幾乎咬碎,語氣如同在嚼冰:「那孩子怎麽辦?」


    ……孩子?


    這個初見場景時常出現在謝逢野夢中,過去百年,他一遍遍地將那場寥寥無幾的時光,看了又看,夢醒時故人不在,再獨自咽下失落。


    且謝逢野強破青歲禁製動用法力,反噬自身,自天道下詛咒之後,他揍了司命一頓就覺得睏乏難忍,幹脆頗為心大地倒頭就睡。


    這一睡就是三天。


    夢境現世糾纏之際,美人臉上不斷地浮出怒意,聲聲質問著孩子該誰來管教。


    謝逢野仍留著山蠻子那憨直性格,急得在原地直搓手。


    搓著搓著,手心怎麽越來越疼?


    抬手一看,上麵赫然有個發著光的「七」字。


    山蠻子愣愣地抬手:「媳婦兒,你看,我手心在發光。」


    疾風大作吹亂一室紅綢,順帶送進嬰兒的哭喊聲,美人在疾風中麵帶怒意,唇啟唇合地說著什麽。


    夢醒徵兆,隻是幻境中人甘願沉淪。


    謝逢野急急喊道:「不論如何,孩子要跟我姓!這樣你才不會帶著他迴娘家改嫁!」


    他實在急過了些,從躺椅上坐起來時,孩子的乳名該叫什麽已經初具雛形。


    然後……


    抬手扇了自己一下:「謝逢野你是瘋了吧,男人生孩子你都能夢見。」


    門被打開,謝逢野歪頭瞧了一眼,悶燥地起身。


    滿屋的街坊鄰居,排排無聲而立,相顧無言。


    這麽俊俏的公子也要擔心老婆改嫁啊……


    片刻過後,人堆才反應過來,有人尷尬地帶頭咳嗽幾聲:「啊,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敲你的門沒人來應,還以為出事了呢。」


    「對對對,沒事就好啊哈哈哈哈……對不起不該笑的,那我們先走啦!」


    看著他們強撐著表情推搡出門去,謝逢野的臉色難看得能掐出水來。


    司命當年混蛋一筆,致使他如今出夢時總要清醒片刻,才能把自己從山蠻子那憨貨的身份中抽離出來,每次都疲累非常。


    他得了空,還會嫉妒一下山蠻子——憑那種蠢貨也配。


    眾人散後,依舊有嬰兒的哭喊聲迴蕩在耳側。


    謝逢野循聲望去,卻在門邊瞧見了拎著鑰匙串的俞思化。


    「俞少爺,你這麽帶著人闖我屋門,怕是很不妥。」謝逢野揉著眉心分散疲憊,順便覺得自己跟俞思化當真相剋。


    他這姻緣鋪子加過法障,即便三十六天將下來也難破,卻敵不過這個凡夫俗子鑰匙一把。


    「有人擔心翻牆看了一眼,謝公子好似是躺倒了無氣息,我這才開門來看。」俞思化說明緣由,頓了頓,「不過,在下覺得謝公子當前需要關注的是這位。」


    他往旁邊讓開一步,門檻外跪坐著一位姑娘,懷抱繈褓,哭聲就是這裏來的,還能見著一雙揮舞的粉嫩小拳頭。


    英俊的獨居男人,門前,跪坐的女人,懷中嗷嗷待哺的孩子……


    冥王真是落魄了,這般潑天狗血也能澆他一身。


    謝逢野接著去看屋角那個木箱,見木箱顫巍巍散發靈光一道——才被收拾過的司命在用盡全力解釋這事當真和他沒關係。


    「這算什麽事。」謝逢野順手又往光禿禿的平安樹上搜羅片樹葉來嚼,聲音還帶著才醒的懶意,伸臂張掌時,掌心的光字也跟著閃來閃去,「勞動這麽多人來看我睡覺,怪不好意思的。」


    他繞過俞思化來到門前,朝圍觀的人大聲道:「首先,我不認識她,其次,在下是已婚人士,三媒六聘蒼天厚土為證的,最後,各位若有所相思之人或者想要求親之人,請一定照顧小店的生意!」


    門前那姑娘沒梳婦人頭髻,杏眼紅唇身姿出塵,她笑得有些刻意,但長相又帶著幾分清冷,看著很不対勁,像是情緒和皮相還沒能學會配合一般生疏。


    她聽了這話,咬著唇抬頭看過來。


    再看她懷中的孩子,哭得五官發皺。


    謝逢野皺著眉看了那孩子半晌:「這娃娃……」


    那婦人淒淒切切地看過來,當他能說出什麽話。


    謝逢野搖著頭補充:「好醜。」


    婦人:「……」


    「我得做生意,如果你死了夫君可以去隔壁,他那賣紙錢。」謝逢野如此體貼道,隨後果斷關了門。


    俞思化還在屋裏,意味不明地說:「我記得謝公子,好似在找夫人?」


    他含笑人出口,謝逢野聽得一陣牙酸,言道:「你平時看著正兒八經的,怎麽也愛湊熱鬧。」


    俞思化不否認:「誰會不愛湊熱鬧呢?」


    謝逢野嚼著樹葉說:「我就不愛湊,你還不走嗎?」


    「你總得解決問題才是。」俞思化垂下手,鑰匙串跟著一起叮噹作響,「不然這一條街都沒法子做生意。」


    「如果這一條街都沒法做生意,我隻能趕你走,謝公子別逼我。」


    「她是個女人,還是個漂亮女人,且單看身上布料就價值不菲,何況身後還跟著幾個虎頭熊腰的侍衛,不是有錢就是有權。」謝逢野打著哈欠點燃茶爐,困意還戀戀不捨地在腦中閑逛,他睡眼惺忪地說,「這樣的人下跪,必定是麻煩得不行的事,我呢,又是個膽小懦弱的人,不喜歡麻煩,也請俞少爺別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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