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景第一次見到姬無憂,遠遠地,她隻看到他的背影。那背影極為瘦削,長發三千丈,看不到盡頭一般浸潤在血水中。


    他明明是喪家之犬,幾乎窮途末路,可他的背影還是氣定神閑。


    姬無憂的喉嚨裏發出一聲輕笑:「阿虞,來啊。」


    「哥哥還想再看看你。」


    姬無虞不說話,他迴頭看燕山景。他用了很多內力,十分憔悴。


    姬無憂又道:「母親,再見到我,高興還是不高興?」


    司夫人閉上眼睛,滾燙的眼淚沖刷過她被火燻黑的麵龐。可她也沒說話。


    「姬太君——你也有被我折磨成這樣的一天?如果我再出招,你承受得住嗎?」姬無憂笑道。


    姬太君皺眉。


    天地間迴蕩著姬無憂縹緲的聲音,沒人迴應他。


    他的膝頭躺著神情祥和的寧忍冬,似乎已睡去多時。


    姬無憂撚了撚寧忍冬的手指,他低頭道:「我看到了很多雪廊的麵孔,大家知道我的,我一直很安靜。」


    「我安靜地做雪廊的大公子,穿梭在祭司中,為人表率。阿虞小時候,最喜歡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阿虞很崇拜我。」


    「我從不對母親和祖母的爭鬥發表意見,我三緘其口。因為我知道無論結果如何,雪廊的命運都會落在我頭上。我應該耐心地等待。」


    「我等啊等,等到了阿虞成為世子的那一天。權力默不作聲離開了我。這簡直匪夷所思,連阿虞你,不是也對我說過,想把世子的位置還給我之類的話嗎?」


    姬無憂微笑,可他擰斷了懷中寧忍冬的頭。卡嚓一聲,所有人都聽得到。頭顱無力地垂了下去。無論這會躺在他懷裏的屍體是誰,他都會把玩一下,姬無憂惡毒的心無依無靠。


    觀棋看了看燕玄,燕玄已形如槁木。他頰邊有一顆眼淚。


    姬無憂沒什麽表情,他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阿娘,你養了二十多年的守宮,不是侍女阿琅弄死的。是我,我賴給她的。」


    司夫人終於有了迴應,她囁嚅著:「那時你三歲。」


    「不重要了。」姬無憂輕輕敘說著,他在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絮絮叨叨,可聲音輕柔。他一直都是個平靜的人,如他所說,他很平靜地活著,很平靜地在姬玨那裏翻閱長生不老的邪說,很平靜地操縱人心讓人為他赴湯蹈火尋死覓活,一切在他眼中都無甚波瀾,他將一切不平常視為平常。


    生命盡頭,他也沒什麽發火的力氣。


    眾人都聽著他的話,專心致誌,他無波無瀾的語氣魘住了人們。或許說,是混著他血液的濃煙魘住了人們。


    姬無憂所坐的青石周圍卻在起細小的波瀾。


    霎時間,所有人突然從噩夢中驚醒,巨蛇從耳邊唿嘯而過,掀起腥風巨浪。它方才安靜地盤旋在姬無憂身下,人們幾乎以為那是塊不起眼的石頭,然而這卻是頭駭人的巨蟒。


    燕山景立刻醒了過來,姬無憂這個天生的神棍,他巧言令色,廢話連篇,但是他要拉所有人同歸於盡!


    姬無憂坐在蛇頭,嘴角起了個快樂的笑容:「共享永生吧——」


    血濺三尺,姬無憂捂住他的喉嚨,他不敢置信地低頭看懷裏的人,那個被他擰斷了脖子的寧忍冬,那個一早沒氣的寧忍冬。


    忍冬刺了那一劍,她艱難地想轉頭看下麵的人,但脖子已經斷了,做不到。她的壽命到了盡頭,她斷斷續續地活著,一時活一時死,可這一劍,是她最後的力氣。


    她扶住自己的腦袋,不讓它東倒西歪,這畫麵實在很荒謬。


    巨蛇是她和姬無憂醞釀陰謀時共同養的,所以一個主人死了,另一個主人卻在駕馭它,它也懵了。


    寧忍冬扶著腦袋,轉過身:「小白,記得和老步討價還價,摘月齋的名字要留下來呀。南理人,幫幫他。」


    隨後她吹著口哨,控製巨蛇。


    「所有人,把刀和劍豎起來,放在地上。」她的用意很明確。


    所以姬無虞率先豎起了刀,觀棋照做,燕白燕玄照做。從茱萸衡外側趕來的茶劍道人豎起了武器,喬信蒼亦如是。名兵利器都朝向寧忍冬。


    燕山景最後看到巨蛇的頭顱砸向長歌劍,劍身剛硬,刺穿了巨蛇之眼。


    忍冬小小的身軀蜷縮在巨蛇旁,她幾乎是巨蛇的眼淚。


    燕山景靠近她,聽到小忍的聲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偃術大成,那大概還會見到我。」


    燕山景知道,這個「你」不是她。


    第84章 尾聲(一)


    大戰過後,一片狼藉。


    忍冬嘴裏的「你」撥開人群來到燕山景身側,燕玄蹲下身,呆呆愣愣的,他試圖扶起寧忍冬,可是沒有意識的人的軀體奇重無比,燕白一腳把他扳開,觀棋遞給他鋼釘一樣的東西,燕白接過,就用刀柄錘進了寧忍冬的脖子裏——這算給她的腦袋釘牢了。


    燕山景拍拍燕玄的肩膀,她重述寧忍冬的話:「如果你有一天真的偃術大成,就還會見到她。」


    燕山景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寧忍冬的最後一句話是希望。也許有可能吧,就像修復器物一樣,把寧忍冬修好。但是難道不是越精美的器物越難修?更何況是寧忍冬這樣精美的偃人。


    修好後,她不會再壞嗎?那會不會,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她在麵前壞掉?


    燕玄沒什麽反應,他一直都沒反應。他木然地看著燕白翻找忍冬身上任何可疑的傷口。她的淤青不再是淤青,而是腐爛的標誌。如果她快速腐爛,那忍冬就再也修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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