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嶺聲如洪鍾,說了許多讓陽非陽奇熱淚盈眶熱血沸騰的話。燕山景坐在師兄旁邊,竭力克製哈欠,她身邊清一色的老頭,老頭子們一把年紀了,還挺看重年關大考,尤其是滄海長老,他前幾位愛徒背刺他幾刀,他這人古道熱腸,一次次為兒徒們嘔心瀝血,今年他手底下的小孩兒們都十分愛敬他,他也重視。


    燕山景不在乎這個年關大考,她更在乎年關大肉餅,蔥油和了雞蛋牛肉餡兒,裹在軟麵團裏,進爐子前厚厚的,出路子後扁扁的脆脆的香香的焦焦的,這是淨山門在江湖中赫赫有名令人聞風喪膽的珍饈館大飯堂裏唯一讓燕山景覺得稱得上美味的菜色。


    她去飯堂打了兩個餅子,喜滋滋地啃了一口,忽然想起來,哦,姬無虞不是也要在冬至這天來退親嗎?


    結果這撞日子的安排是薑嶺特意安排的,他收了雪廊的錢,就想給雪廊整點節目,讓南理人看看西南郡的劍道如何出色。薑嶺奪走燕山景手中一個肉餅,得意笑著,等燕山景讚美他的巧思。


    燕山景又撕咬一口肉餅,敷衍道:「妙啊妙啊。」實際上,她卻想,姬無虞愛來不來,隨便來,來了趕緊走。


    陽非陽奇對金光閃閃的肉餅沒興趣,他們兩個對薑嶺手裏那個金光閃閃的牌牌有感興趣,成天讓燕山景給他倆加練。燕山景翻箱倒櫃,找出來了她當年的十幾個金牌牌,含金量還不低呢,沒上鏽,就是不怎麽亮,她大方地讓陽非陽奇隨便挑,但他倆很不高興,哼了一聲跑遠了。


    燕山景看孩子們那麽認真年關大考,在考察過孩子們的基本功後,火候似乎到了,她便出手親自教授了長歌劍的第一式。


    陽非陽奇雲裏霧裏,如在夢中。燕山景並未強求,安慰二人:「學不會也無所謂,考不了頭名,師姑奶還給烙餅吃。」


    陽非陽奇被鼓勵得眼淚汪汪,發誓要練出名堂來,這下更是廢寢忘食。隆冬寒月的,燕山景隻想抱著兩隻肥貓睡大覺,但陽非陽奇誓要做蘿蔔大王,燕山景打著哈欠,穿著拖鞋,從床上被他倆揪下來。她抱著湯婆子,棉襖棉褲棉鞋,一點沒有劍仙模樣,在旁指點。


    燕山景挺想把這事賴給鄔鏡,可鄔鏡隻管孩子們的飲食起居,孩子們很黏他,他在背後卻對燕山景道:「他們不可能成氣候,你白費時間。」此時陽非陽奇正興高采烈地喝他燉的排骨湯。表麵慈愛,背地裏貶低,不同於他爹當年表裏如一地嗬斥他,鄔鏡還進步了一些。燕山景心情複雜,隻是摸了摸陽非陽奇的頭髮。


    她心氣來了,親自上陣,對孩子們更上心了。


    一認真便不知歲月幾何,這天是年關大考的預選,燕山景一大清早起床往身上套棉襖,套棉褲,穿棉鞋,圍厚麵巾,穿得像一隻灰撲撲的大鵝,送陽非陽奇去考試。


    預選考選址在青錢山,山道逶迤看不到盡頭。燕山景裹得很嚴實,蹲在樹上觀察預選情況,替孩子們捏把汗,她沒看到的地方,一列長隊正在上山。


    姬無虞在隊列的最前方,他身邊的紅衣姑娘揮了揮馬鞭:「阿哥,笑一笑嘛,退婚是喜事呀。討人厭的西南郡人從今往後就和你沒半點關係啦。」


    第48章 久別有恙


    灰撲撲大鵝似的燕山景蹲在樹上,腿有點蹲麻了,遂換了個姿勢,坐在樹幹上,陽非這沒多大的小男孩對上十幾歲的弟子絲毫不怵,燕山景看得十分欣慰。


    隻是冷得太狠心,風颳得太不近人情,燕山景淚眼婆娑,禽鳥也耐不住寒,一隻碩鳥騰地一聲飛過她的頭頂,燕山景挨了鷹隼一腳,便再不肯看陽非比武,黴運當頭,不能過了晦氣給陽非。


    她便往其他地方看了一眼。上淨山門就得過青錢山,西南郡的山道一圈套一圈,而燕山景坐的這顆巨樹,正在青錢山頂,半山腰的來人她看得很清楚。


    燕山景輕聲問道:「那是誰呢?那是誰呀?」


    南理的隊伍浩浩蕩蕩,好長一列,馬匹響著鈴鐺,領頭的青年很顯眼。長袍華麗,帶垂珠瓔金環緊。身上沒有佩她送的刀。他的頭髮紮法變了,以前辮子梳高,和散發歸在一起並一個馬尾,現在他黑髮垂身,一條鑲著珠寶的髮帶,髮帶下的臉帶一點笑容,這笑容是因為一個女孩子。沒見過的髮式,沒見過的女孩子。


    風刀旋起地上枯黃茶黑的木葉,揚在空中,如天空也被割出了數道口子。領頭的青年微微笑著,他嘴角泛起的弧度,像柄柳葉刀,刮傷了燕山景的柳葉眉,寒烈冬風隻颳得起紛揚紅塵,他彎彎的笑容實實在在於燕山景心上刮出一道痕跡,起初隻是泛白,正如她蒼白臉上空白的表情。


    此刻她是慘白的,也是灰暗的。一身不顯灰最尋常不過的棉服,幾乎隱蔽住她美貌中的超凡出塵處,淨山門的燕山景不需要美貌,今天她也不是比美來的,隻是給兩個孩子加油助威,她了解這一切——但那陌生女孩雪膚紅唇,南理玄色的衣裳緊窄得厲害,她整個人瘦瘦條條如枯瘦黧黑梅枝上嬌艷欲滴的紅梅。


    紅衣女孩說起話來興高采烈,而姬無虞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他全神貫注聽紅衣女孩說話,自然看不到燕山景。觀棋曾經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想撮合燕山景和鄔鏡。原來姬無虞比她領略得早,是啊,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看來他過得不錯,沒有在家裏要死要活來找她,也沒有心如死灰遠離凡塵,恐怕連一場小風寒也不曾起過。人家早就傷心過了,傷心了十一年,所以被她徹底拒絕後幹脆掀了兩人同渡的舟船,木頭都剁碎取暖,暖得四季如春的南理人剛來西南郡這冷地方都不懼寒,臉上笑容半點沒被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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