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念煙立刻跟上。


    她想,她大概是陸知齊在這世界上最後可以信任的人了。


    手續繁瑣,費用也不少。謝念煙交完費,就去與醫院門口守著的警察交涉,她盡力冷靜地聽完昨夜的槍擊案,顫抖著點頭。


    「醫生說,後背中槍,兩顆子彈都擦著心髒邊緣過,雖然逃過一劫,但傷得太重,要恢復很久。請給他點時間,等他醒來,我們一定配合調查。」


    等到她拎著藥迴來時,陸知齊已經躺進了重症監護室。他的臉上虛虛扣著唿吸機,側臉沒有一點血色,又幾乎要與牆壁渾然一體。謝念煙眼窩紅了,忙抹掉淚意,轉身時,卻正好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瘦高青年。


    他也穿著藍白病號服,左手撐著點滴架,右手掌扣著玻璃,牢牢盯著那張病床,眼神一刻都沒有從陸知齊身上移開。


    「你是淩嶼。」


    她用的是陳述句,且語氣絕對算不上好。


    淩嶼本能警惕地皺眉後退,卻在看到她眼窩的水光後愣了愣,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謝念煙深深地吸氣,又克製地吐出,冷淡地問:「陸知齊為什麽會來繁城?跟你有沒有關係?」


    淩嶼緊了緊手指,沒有否認:「有。」


    謝念煙幾乎要忍不住冷笑。她踩著高跟鞋逼近一步,質問道。


    「陸知齊中槍,也是因為你?」


    「!」


    淩嶼的臉色猛地慘白。他倒退了半步,挪開視線,根本不敢麵對謝念煙。


    這迴避的動作足夠解釋陸知齊背後的兩顆彈孔。


    謝念煙太清楚了。如果不是為了護住淩嶼,陸知齊怎麽會完全捨棄了任何逃脫的機會,避也不避,任由子彈從背後嵌入胸膛?


    她的眼睛濕熱紅透,終於失去了全部的克製理性。她拎著手裏的提包就往淩嶼頭上砸,一下一下,毫不留情。


    「你憑什麽?!你怎麽敢?!」


    淩嶼被砸至窗邊,病號服從領口被撕開,鎖骨被手提包的尖銳邊角敲出了大片紅紫。他沒有閃避,背靠著玻璃,低著頭,額前頭髮隨著重擊一下一下地輕顫,遮住了他無神的眼睛。


    「...對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說道。


    謝念煙沒有停手,直到醫護人員上前強拉住那個崩潰的女人。


    「從陸知齊身邊滾開!別讓我重複第二次。」


    謝念煙的長髮已經糾纏成一團,她也好似一團亂麻,可她偏偏格外清晰地下達了最後通牒。


    淩嶼晃了晃,滑著靠坐在icu外的窗沿。他還低著頭,左手的針頭已經從血管飛出,殷紅的血珠一顆顆掉落,沿著手指滴在地上。他勉強起身,卻跌坐迴了原處;第二次才踉踉蹌蹌地站直。他微彎了腰,向謝念煙致了一躬,近乎逃跑一般,跌跌撞撞地走。


    王明霽幾乎在槍擊案的同時收到了一封無名的簡訊。虛擬號,沒有落款,詳盡地告知了現場的狀況,像是兇手善心大發地事後友情提醒,卻更像是某種意味不明的耀武揚威。


    當時,他手裏咬了一口的寶貝蘋果直接滾到了茶幾下麵。


    他火急火燎地趕來,在住院部一樓門口分診處焦急地谘詢,一扭頭,在大屏幕公屏下麵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漫無目的地走著,沒穿拖鞋,光腳踩著長廊磚地。正午的光傾灑而落,他的側臉卻是暗的,眼睛無神,像是一具木然行走的屍體。


    「淩嶼?」


    那人腳步沒停,依舊沉默地向前。


    王明霽緊跑兩步拉住淩嶼的胳膊,削瘦的青年卻被拽得一個踉蹌,迴頭時,雙眼失去焦距,身體搖搖晃晃。


    「你怎麽迴事?知齊呢?」


    「...他。」淩嶼開口,一個字嘶啞到隻剩氣聲,「他在icu。」


    「走,帶我去看他!」


    王明霽攙他起來,淩嶼卻猛地掙脫出,用力過猛,乃至整個身體都重重地撞在牆上。


    「我不去!」


    「為什麽?!你怎麽了,難道不擔心他嗎?!」


    「是我...是我把他害成這樣的。我不該留在他身邊...從一開始就錯了...是我錯了...」


    淩嶼慢慢地滑坐,蹲在那裏,雙臂互抱,額頭極痛苦地埋在了膝蓋間。他渾身都在顫抖,唿吸頻率快得像是哮喘。


    王明霽一驚,揪著他的手臂便把他拖了起來,送迴病房。


    可淩嶼的狀況越發糟糕。他倒在床上,右手死死地拽住床單,額頭上痛出了兩三條青筋,有克製不住的痛唿從死死咬著的牙關泄露出。


    「疼...呃!!」


    從來沒見過淩嶼疼成這樣,王明霽急著按唿喚鈴,兩三秒沒等到人,便直接踹門出去,跑著帶護士醫生迴來。


    淩嶼的心動過速,血壓升高,痛感強烈,主治醫師檢查了許久,也沒找出具體的傷口或病變,懷疑是神經疼痛,隻能緊急注射了止疼針。


    許久,淩嶼終於鬆開了滿是汗濕的五指,虛弱地把臉埋在枕頭裏。床單起了褶皺,邊緣已經瀕臨撕裂。他垂著頭緘默不語,像是重迴了一年前的自我封閉。


    王明霽陪了他半天,問了他半晌,那孩子一句話也不說,裹著被子,像是被埋在了棺材裏,死氣沉沉的。銀髮男人終於忍不住,驀然起身,用力扭著淩嶼的後衣領,把他重重丟在床頭。淩嶼沒有反抗,眼睛裏也沒有光,垂頭坐在那裏,像個人偶。


    王明霽單手握著他的側頸,用大拇指抬起他的下頜,逼他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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