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讚許地摸了摸孩子毛茸茸的發頂,小女孩張開雙手向她撒嬌:「要額吉抱。」


    她溫柔地笑起來,穩穩地將女兒抱起,向伊勒德頷首道別後,轉身招唿孩子們道:「不要在這裏亂跑,我們到廣場上去玩,去堆雪人、打雪仗,好不好?」


    「好!」


    「我要用雪來堆老鷹!」


    「還有雪兔子……」


    一群小麻雀歡唿雀躍著逐漸跑遠了,伊勒德站在原地,捏著那塊冰涼堅硬的骨頭,怔愣了許久。


    不知不覺間,他已走到了市集上。


    不遠處擺攤賣小吃的婦人見他呆呆站在那裏,熱情地向他招攬生意:「三個銅錢一份的糖油果子,又香又甜,小哥來一份嚐嚐?」


    伊勒德頓了頓,才意識到她是在和自己說話,搖頭道:「我沒有『錢』。」


    眼尖的婦人注意到他還裹著紗布的手,想起之前隱約聽到烏尼雅對女兒說,他是英雄之類的話,恍然大悟道:「你是凱旋的戰士吧!」


    「來,給你,拿著。」


    她麻利地用油紙包了一大份炸果子,上前塞到伊勒德手裏,爽朗笑道:「不夠我這裏還有,不要錢!」


    剛出鍋不久的糖油果子散發著糜子麵和蜂蜜的香味,隔著厚厚的油紙也能感覺到滾燙的熱度,伊勒德沒來得及拒絕,隻能捧著那油紙包,無意識地動了動喉結。


    世上從無免費的饋贈,一切皆來自掠奪與殺戮。


    哈日赫勒的生存法則向來如此,但此時此刻,伊勒德卻無端有些茫然。


    某種古怪的情緒讓他胸前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他抬腳欲走,城牆上忽而傳來有節奏的號角聲,遠處城門也隨之洞開。


    是阿斯爾的軍隊歸來了!


    激動的坦格裏赫勒族人紛紛走出氈帳,連集市的攤販和工坊的匠人們都放下了手裏的活計,自發前去迎接可汗凱旋。


    慶賀的歡聲在城池中沸騰,伊勒德遠遠便看見那人騎著高大白馬的身影,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拉起衣袍的領口擋住大半張臉。


    阿斯爾如今是眾望所歸的「天可汗」,在萬人中央被所有人愛戴擁護,更襯托得他像陰暗的老鼠、地獄裏爬出的惡鬼,在刺眼的陽光下無所遁形。


    謝晏在帳中午睡,聽到角聲響起,蹭地一下鯉魚打挺坐起身,手忙腳亂地披上鹿皮大衣,踩著雪地靴就往外跑。


    青年眉眼間滿是生動的喜悅,他朝那身騎白馬的金髮男人一路奔跑,隨意束起的馬尾在身後揚起一道弧線,帶過一陣輕快敏捷的風。


    阿斯爾勒住馬韁,謝晏正停在他麵前,因跑得太急而氣喘籲籲,麵頰浮上薄紅。


    他們久違地凝視著對方的麵孔,灼熱的視線緊緊交纏,未等阿斯爾下馬,謝晏便踮起腳尖,拉下對方與他交換了一個綿長的深吻。


    圍觀的族人與將士們更加熱烈地起鬧,一吻終了,謝晏已然紅透了臉,卻也不後悔自己的舉動。


    看著兩個主人卿卿我我,受到冷落的白馬兒似有不滿,嚶嚶哼唧著去蹭謝晏的肩膀,謝晏笑起來,也撫摸著它的鬃毛,給了它一個溫暖的擁抱。


    「好姑娘,辛苦你了。」


    阿斯爾在馬背上朝他伸出手,謝晏默契地將手遞給對方,踩著馬鐙也騎上白馬。


    男人輕夾馬腹,蘇布達便踏著驕傲的步伐,帶領眾騎兵緩步行進,昂首挺胸的模樣神氣極了。


    歡迎儀式一直持續了許久才逐漸散去。


    得勝歸來的戰士們有的先迴了自己的家,來自烏蘭部和達拉部的聯軍則就地紮營,還未痊癒的傷員住進醫帳,醫護們又開始忙碌起來。


    謝晏同阿斯爾迴到主帳,剛放下門簾,便湊上去要脫他的甲冑。


    阿斯爾麵上發熱,腹肌都繃緊了,以為謝晏是想和自己親近,也主動卸甲寬衣,還伸手去解謝晏的衣襟。


    不料卻被青年嚴肅地抬手按住,半裸著上身拉到床邊坐下,仔細地檢查起身上的傷處。


    因謝晏改良了冶鐵技術,新式的盔甲比舊的更輕便也更堅實,阿斯爾這迴沒添多少新傷,最嚴重的一處傷口便是決戰時被伊勒德的親信所射的那一箭。


    謝晏掌心輕覆在那裹緊的繃帶上,感覺到男人健壯的臂膀肌肉起伏,低低地問他:「怎麽傷的?還痛嗎?」


    阿斯爾輕輕搖頭,順勢矮身半跪在床前,又用仰視的姿態望向謝晏。


    「謝晏……」


    他迷惘而虔誠地喚著青年的名字,垂下眼好似懺悔:「我好像又做錯了。」


    「怎麽了?」


    謝晏輕聲問。


    阿斯爾靜默片刻,緩緩開口,講起額吉與阿爸的故事。


    從多年前善良的王女救起惡毒的豺狼,講到他與血緣上的異父兄弟最後的一戰。


    他一時猶豫,竟放走了伊勒德,沒能實現對額吉的承諾。


    謝晏隻知阿斯爾的額吉早逝,當初在烏蘭部時原想同他談心,卻被哈斯珠拉那碗加料的酒打了岔,直到如今才得知背後的原委。


    看見阿斯爾低落的神情,心中不由得酸脹起來,鼻腔忍不住發酸,眼圈也泛起淡淡的紅。


    「這不是你的錯,阿斯爾,你沒有錯。」


    謝晏撫摸著阿斯爾散開的金髮,鄭重地對他說:「你和額吉一樣,有一顆善良的心,你沒有辜負她的期望。」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伊勒德就算逃走,隻剩下一個光杆司令,也翻不出什麽風浪,遲早死在外麵,也免得髒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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