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的一間偏房中,一身明黃長裙的武後端坐在上首的大位上,慢條斯理地品著茶,臉色淡然,可卻有著股凜然的氣息在悄然彌散著,生生令侍候在側的一眾人等都為之暗凜不已,便是連一向膽大的噶爾?引弓也不敢有絲毫的隨意,隻能是屏氣凝神地垂手立於一旁,作出一副恭聽訓示之乖巧模樣。


    “老奴叩見娘娘。”


    一派詭異的死寂中,卻見程登高疾步從外頭行了進來,幾個大步搶到近前,語帶惶恐地大禮參拜不迭。


    “嗯?”


    武後並未抬頭,甚至不曾放下手中的茶碗,隻是從鼻孔裏吭出了一聲,示意程登高自行往下說。


    “娘娘恕罪,老奴、老奴未能達成使命,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武後雖隻是輕吭一聲,可程登高卻是猛然哆嗦了起來,一頭跪倒在地,可著勁地磕著頭,連聲自請其罪了起來。


    “講!”


    武後顯然對結果早有預料,並未有甚表示,隻是語調淡然地吐出了個字來。


    “啟稟娘娘,奴婢去了中書省,宣示了娘娘的口諭,隻是那裴中書卻言茲事體大,須得經政事堂通議之後方能出旨,奴婢再三勸說,可裴炎那廝就是不肯給出徹查東宮衛率之詔書,隻是給了唐州刺史之詔令,後,奴婢又去了門下省,郝處俊那老賊胚自恃過甚,竟言唐州乃要地,刺史之位輕易不得私授,又言李溫其人才德不足,不堪為刺史,竟悍然駁迴了中書省之詔令,老奴好說歹說,那廝都不肯簽發,老奴無能,懇請娘娘恕罪。”


    武後有令,程登高自然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將事情的經過一一道了出來,言語間自是沒忘狠狠地告了裴炎與郝處俊一刁狀。


    “哼,拿著,再去!”


    盡管早已料到了宰輔們的不配合,可真聽得程登高如此說法,武後還是忍不住怒哼了一聲,卻也並未遷怒於程登高,而是一抖手,將擱在幾子上的一卷黃絹丟到了程登高的懷中。


    “諾,奴婢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這一見武後並未責怪自己,程登高不安的心頓時稍平了下來,可兀自不敢大意了去,顧不得去細看那份旨意的內容,一迭聲地應了諾,急匆匆地退出了房去。


    “愛卿怎麽看此事?”


    程登高退下之後,武後一揚手,將侍候在側的宦官宮女們盡皆屏退了開去,雙目精光閃爍地望了噶爾?引弓一眼,沉吟著開了口。


    “東宮尾大不掉之勢已成,若欲平之,唯有兵行險招。”


    噶爾?引弓是個明白人,自是早就看出了武後連番詔書之下所隱含的手段,但卻並不敢明著說將出來,而是籠而統之地迴答了一句道。


    “嗯哼,兵行險招麽?有趣,很有趣,隻是這險招又該如何個行法呢,嗯?”


    對於全局部署,武後自是早就已有了定策,此番叫噶爾?引弓前來,也就隻是想印證一下可行性,順便給噶爾?引弓壓壓擔子罷了,隻不過武後並不打算直接將所謀劃之方略道將出來,而是想先聽聽噶爾?引弓的謀算,這便不動聲色地追問了一句道。


    “唐州。”


    被武後這麽一逼,噶爾?引弓自是不好再含糊其辭,隻能是慎重地點出了要害之所在。


    “說下去。”


    一聽噶爾?引弓說出了要點,武後的眼神立馬便亮了起來,但並未加以評述,隻是微微地頷了下首,示意噶爾?引弓接著往下說。


    “娘娘明鑒,唐州乃要津之地,越王據此,則可虎視洛陽,東宮當不會坐視,若無意外,唐州必成了爭奪的焦點,稍加挑動,漁利不難。”


    茲事體大,哪怕武後已讓他明說了,噶爾?引弓也還是不敢真兒個將話敞開了說,隻能是在言語中暗示上一番。


    “倘若魚不上鉤,又待如何?”


    噶爾?引弓的話說得雖甚是含糊,可武後卻顯然是聽得出個中之意味,眼珠子轉了轉之後,又接著問了一句道。


    “虛實相間,嫁禍江東。”


    別看噶爾?引弓以前在武後麵前敢於暢暢而談,可那都是為了引起武後的重視,現如今已到了最後的關頭,噶爾?引弓就不敢那般隨意了,畢竟這一戰就將決定所有的一切,勝者生,敗者亡,絕無旁的路可走,縱使噶爾?引弓再如何自信,到了這個當口上,也隻能是慎之再慎了的。


    “唔……”


    這一聽噶爾?引弓的謀略與自己所思基本一致,武後心中原本尚存的丁點疑慮便已消散了去,剛想著下個決斷,卻見程登高又轉了迴來,到了嘴邊的話自是就此又咽了迴去。


    “啟稟娘娘,老奴幸不辱使命。”


    一見到武後的眼光掃了過來,程登高自不敢稍有怠慢,疾走了數步,搶到了近前,手捧著聖旨,喜色盈然地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退下罷。”


    武後指點了下幾子,示意程登高將已過了門下省的聖旨放下,而後不容置疑地下了逐客令。


    “諾,老奴遵旨。”


    武後有令,程登高自是不敢不從,恭謙地將聖旨擺放在了幾子上,躬身退出了房去。


    “唐州一地事關全局,愛卿有何具體謀算麽?”


    待得程登高退下之後,武後再也穩坐不住了,霍然而起,在房中來迴踱了幾步,而後猛然抬起了頭來,目光炯然地盯著噶爾?引弓,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道。


    “娘娘明鑒,微臣有句話不知該問不該問?”


    噶爾?引弓並沒有直接迴答武後的問題,而是一躬身,麵色凝重地發問道。


    “何事?講!”


    武後有些不耐地一皺眉,可到了底兒,還是沒發作噶爾?引弓,隻是板著臉吭了一聲道。


    “陛下的龍體……”


    一看到武後的臉色,噶爾?引弓便知曉武後已猜到他所要問的問題,奈何事關重大,明知道有可能觸怒武後,噶爾?引弓還是壯著膽子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放肆!”


    盡管已猜到了噶爾?引弓要問的問題,可真到了噶爾?引弓問將出來之際,武後還是抑製不住心中的煩躁,鳳眼一瞪,厲聲斷喝了一嗓子。


    “娘娘息怒,末將不敢無禮非法,隻是事關重大,稍有閃失,便是萬劫不複之境地,末將也隻能鬥膽探問一二,還請娘娘恕罪則個。”


    武後的氣場極大,這麽一發怒,當真不是那麽好消受的,縱使噶爾?引弓膽略過人,也被驚得心中打鼓不已,隻是驚歸驚,噶爾?引弓還是強撐著出言解釋了一番。


    “哼!”


    盡管明知道噶爾?引弓此問是為了設計之必要,可武後的心中卻依舊難以釋懷,不為別的,隻因高宗的病情乃是機密中的機密,為了能瞞天過海,武後已不知耗費了多少的精力,為的便是要達成出其不意的致命一擊,倘若消息有所走漏,那後果自是不消說的嚴重。


    “爾就按最壞的境地盤算好了。”


    武後到底不是尋常人,發泄了一下之後,很快便已迴過了神來,陰沉著臉,給出了個不是太明確的答案。


    “諾,末將明白,唔,事既如此,當得小心籌謀才是,末將倒有一策,或可行之……”


    武後說得雖是含糊,可噶爾?引弓卻是一聽便懂,心中立馬滾過一陣激動,但卻不敢表露出來,默默地尋思了片刻之後,將所思之策緩緩地道了出來。


    “嗯……”


    靜靜地聽完了噶爾?引弓的稟報之後,武後並沒有急著下個決斷,而是沉吟著思索了起來,很顯然,對於噶爾?引弓膽大妄為的策略,武後是不無擔心的,畢竟這可是決定性的一戰,輸了的話,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自由不得武後不細細斟酌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武後卻始終不曾開口,這等情形一出,噶爾?引弓的心不禁為之狂跳了起來,不為別的,隻因他如今與武後算是一根繩子上栓著的兩隻螞蚱,哪怕彼此的心思不同,可一旦敗了的話,下場之淒慘卻是一般無二的,奈何做主的是武後,噶爾?引弓就算心中再急躁,卻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流露,隻能是默默地侍立在一旁,靜靜地等著武後的決斷。


    “若如此行去,愛卿可有幾分的把握?”


    武後沉默了良久之後,霍然抬起了頭來,眼中精光閃爍地問了一句道。


    “六成,最多七成!”


    噶爾?引弓咬了咬牙,給出了個不甚靠譜的答案。


    “六成?嗯……”一聽噶爾?引弓如此說法,武後眼中的精光頓時更盛了幾分,長出了口大氣之後,將擺放在幾子上的那份詔書拿了起來,往噶爾?引弓懷裏一擲,咬著牙關,從牙縫裏擠出了句話來:“卿家且將此詔書拿好,何時交予越王,就由卿家看著辦好了。”


    “諾,末將遵旨!”


    噶爾?引弓乃是明白人,自是一聽便知武後此言的用心之所在,心情不由地便是一蕩,可也沒多言,恭謹地應了諾之後,一旋身,大步便行出了房去。


    “唿……”


    噶爾?引弓這才剛一離去,原本還端著架子的武後瞬間便鬆垮了下來,伸手撫了下額頭,長出了一口大氣,精神顯然已是疲得不行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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