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鳳三年正月十一日,帝親臨早朝,當庭宣布由中書舍人同中書門下三品裴炎接任中書令一職;晉禦史大夫高智周為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參知政事;晉刑部尚書武承嗣為禦史大夫,其刑部尚書職由吏部侍郎蕭明接任,其餘諸官皆依律晉補。至此,一場規模浩大的政爭算是暫時告了個段落,諸方各有所得,雖談不上皆大歡喜,可也都能滿意了去,朝議就此漸消,隻是看似平靜的朝局下,暗潮不單不曾消減,反倒更是洶湧了幾分,當然了,這一切的一切都處在了高宗的視線之外,大浪淘沙之下,誰能笑到最後卻依舊是個謎團。


    滿意麽?還真談不上,武後權勢依舊滔天,而越王李貞的羽翼也已是豐滿,朝局三足之勢漸成,接下來的路艱難依舊,實在無甚太多可喜之處,當然了,所得也不是沒有,成功狙擊了武承嗣的上位便是最大的戰果,除此之外,蕭明能登上刑部尚書的高位也算是個不錯的收獲,這些倒也就罷了,更為重要的是經此一役,越王一係的人馬已是陸續浮出了水麵,其再想貓於暗處已是難能,對於李顯來說,卻是多了許多騰挪轉圜的手段與機會,而這,方才是此番博弈的最大之收獲,至於高智周的上位麽,李顯其實一點都不在意,隻因唯有李顯一人清楚高智周已沒多少時日可活了,明年的今日這位高壽八十餘的“新”老宰輔就得跟閻王爺喝茶去了,就算他再有能耐,也折騰不出甚浪花來,這正是當初李顯會同意狄仁傑所出的驅虎吞狼之策的核心根本之所在。


    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滿意不滿意的,都一迴事,李顯也沒太多的閑工夫去過多地琢磨個中之得失,隻因手頭上有著不少的急務待辦,首先自然是河西軍即將遠征波斯灣的大事,盡管不是李顯親自領兵,可一來出征的全是李顯的嫡係,二來麽,李顯的肩上如今還擔著總攬出征事宜的擔子,自是不可能輕鬆了去,但這並非李顯眼下手抓的主要任務,真正令李顯勞心勞力的卻是農業上的事兒——民以食為天,但凡牽涉到糧食的事情,於朝堂來說,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尤其是去歲大半個北方都遭了災的情況下,即將開始的農耕事宜自然也就成了朝堂乃至各級官府的頭等大事,身為掌總之人,李顯自是無法清閑了去,不說別的,光是每日裏各州來的本章累起來,都足有一人高下,饒是李顯政務熟稔,處理起來也一樣是忙得個暈頭轉向地,實在是沒太多的時間去計較前番朝議的得與失。


    得與失可以暫時不去計較,可心中的警惕之弦卻是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盡管每日裏忙得個暈頭轉向,可李顯卻是不會因之放鬆了對諸方勢力的監視之力度,每日裏哪怕再忙,也要抽出數段時間瀏覽一下“鳴鏑”那頭送進來的要事簡報,這已成了李顯的工作常態,今日自然也不例外,隻不過今兒個事多,李顯一直到了用午膳的時辰,方得閑看了看早前便送到了案頭的密信簡報,可隻看了一眼,神色卻是陡然為之一變,一道命令便將莊永這個“鳴鏑”的大當家給召進了東宮。


    “參見殿下!”


    身為“鳴鏑”的大管家,莊永每日裏的事務自然也是不老少的,可就算是再忙,李顯一旦有召,那自是萬萬不能有絲毫怠慢的,這不,李顯午膳尚未用完,莊永已是趕到了東宮書房。


    “免了,鬆州的事確實麽?”


    這一見莊永已到,李顯立馬停下了用膳,隨手將碗筷往食盤邊一擱,無甚廢話地便直奔了主題。


    “迴殿下的話,此事屬下初聞亦是駭然,特傳令川中分舵詳細核實,據反複驗證,並無乖謬之處。”


    莊永能穩穩地坐在“鳴鏑”的第一把交椅上,靠的可是真本事,憑的不單是心細如發,更有著過目不忘之本事,哪怕李顯這句問話有些個無頭無尾,可莊永卻是一聽便明白李顯究竟在問些甚子,不假思索地便給出了答案。


    “此賊如今何在?”


    對於莊永的能力與忠心,李顯自是信得過,也沒再去追問具體的查驗過程,而是沉吟著問了一句道。


    “稟殿下,屬下剛接到線報,午時前此人以由明崇儼陪著進了大明宮,說是娘娘處有召,此時應該尚在宮中。”


    莊永心極細,隻一聽李顯的口吻,便已猜知了李顯的心意,但卻不敢說破,而是緊趕著迴答道。


    “明崇儼?嘿,還真是甚事都少不了這廝!傳令下去,將此二賊都給本宮盯牢了!”


    一聽此消息,李顯的臉色雖淡然依舊,可眼神裏卻已是有著隱隱的殺機在流轉,但並未多言,隻是語氣平淡地吩咐道。


    “諾!”


    李顯的語氣雖平淡,可莊永卻是從中聽出了無窮的殺意,心神登時為之一凜,卻絕不敢多問,緊趕著應了聲諾,轉身便退出了書房,自去部署相關事宜不提。


    “卿家便是明大夫提過多次的葛弓麽?”


    就在李顯交待莊永的同時,大明宮宣政殿中,高坐在龍床上的武後正饒有興致地審視著葛弓,眼中滿是好奇之意。


    “微臣正是葛弓。”


    麵對著權傾天下的武後,位卑的葛弓竟無一絲的畏懼之意,淡然地微笑著,神情自若地應答道。


    “嗯,卿家如此年紀,便能有這般本事,果然是家學淵源之輩。”


    武後似乎很是欣賞葛弓的大方之表現,微笑著點了點頭,嘉許了其一句道。


    “娘娘明鑒,微臣自幼失怙,能略有所成,皆有賴恩師收攏管教之故也,家學一說實無從談起。”


    一聽武後這般說法,葛弓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然則臉色卻是平靜依舊,帶著絲黯然的語氣地解釋了一句道。


    “哦?真是如此麽?”


    葛弓話音一落,武後便即笑了起來,饒有深意地看了葛弓一眼,一派隨意狀地問道。


    “微臣,微臣……”


    武後這句問話一出,葛弓心底裏已是一片的冰涼,自是知曉自個兒的底細怕已是漏了餡,饒是其再沉穩,也不禁為之一慌,堅持的話自也就說不下去了。


    “本宮用人從來不看出身,隻看忠心二字,這一條卿家該是明白的。”


    武後也沒接著往下逼問,而是意有所指地點了一句。


    “娘娘海涵,微臣確有不得已之苦衷,實不願虛言哄騙娘娘。”


    葛弓乃是極其聰慧之輩,武後都已將話點到了這個份上,他又怎會不知個中含義,心中發苦不已之下,也隻能是躬身告罪道。


    “苦衷?嗯,本宮最是好奇這個苦衷,卿家有甚苦衷不能說與本宮知麽?”


    武後顯然沒有就此放過葛弓的打算,輕笑了一聲,有些個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微臣該死,微臣確有苦衷,微臣,微臣本是大蕃人氏,名為噶爾?引弓,先父正是噶爾?欽陵。”


    眼瞅著蒙已是蒙不過去了,葛弓將心一橫,咬著牙便道出了自個兒的真實來曆。


    “卿家尚算實誠,爾來我大唐之本意,本宮已是知曉,爾若是肯實心任事,將來或許能有實現的一日,本宮的話,爾可都聽明白了麽,嗯?”


    噶爾?引弓的自供驚人得緊,可武後卻並無半點的驚訝之色,顯然是一早便已知曉了實情,不單沒懲處其隱瞞之罪,反倒給其開出了個事關將來的承諾。


    “娘娘之教誨,微臣當永記在心,一時不敢或忘!”


    噶爾?引弓年紀雖輕,卻是個心思縝密之輩,早在當初設計混入大唐官場之際,便已知曉自身的來曆萬難瞞過有心人的調查,不是他不想將老底弄得更紮實一些,而是他沒那個時間去炮製,不過麽,他也不是很擔心,在他看來,隻要能與武後這一頭搭上了線,完全可以憑借著自身的才幹得到武後的賞識與重用,這也正是他方一入朝,便想方設法與明崇儼套上交情的根本之所在,而今,事態的進展果然似其預計的一般無二,噶爾?引弓心安之餘,也不禁有些自得,隻不過其城府深,倒也不致於帶到臉上來,此際,麵對著武後的隱約承諾,噶爾?引弓立馬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狀地跪倒在了地上,大表起了忠心來。


    “嗯,記住便好,明愛卿曾多次在本宮麵前讚譽於爾,說卿家乃當世之奇才也,文武兼備,本宮原本尚有懷疑,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唔,近來朝局頗為撲朔,卿家且為本宮解析一番如何啊?”


    武後沒再多糾纏噶爾?引弓的來曆,而是話鋒一轉,考校起噶爾?引弓的政見之能來了,很顯然,武後對其的才幹尚有著不放心之處,倘若考校的結果不能令武後滿意的話,前頭所謂的承諾不過是些空話而已,別說實現了,噶爾?引弓想要活著走出大明宮都沒有半點的可能,此言一出,大殿裏的氣氛瞬間便詭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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