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洮地處黃土高原,乃典型的黃土地貌,多深穀溝渠,尤其是與天水接壤處,更是溝壑眾多,有若蛛網一般,三道溝便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地兒——因著有三條巨大而又蜿蜒的溝壑在此處交匯,故得名三道溝,當然了,三道溝所有的並不隻是三條大溝渠,實際上,每道巨溝都有著無數條支渠,組成了座巨大的天然迷宮,若是不熟悉地形者,極易迷失其中,從連兒灣逃將出來的“黑風盜”主力便躲藏在此處的一個隱蔽山洞之中。


    河西的四月已是初夏,天熱得很,尤其是正午時分,日頭更是火辣得緊,以致空氣裏都因之顫抖出水狀的波紋,然則通風良好的山洞裏卻是一片涼爽,令人心曠神怡不已,隻是孫全福卻顯然是無福去享受這等難得的涼意,這會兒正心情忐忑地在山洞的深處來迴地疾走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隻因總有種大禍即將臨頭的悸動在心裏竄動不已,令其怎麽也無法安下心來。


    太順利了,一切都太順利了些,孫全福怎麽也不敢相信己方一行居然能如此順利地逃出李顯的伏擊,在孫全福看來,這一切實在是順利得有些不可思議——己方主力能趁黑夜撤離,或許還可以歸功於他孫全福的當機立斷,可連已被當成了棄子的刁三等人也順利地逃出了**的伏擊圈,這就令孫全福不得不懷疑眼下的一切會不會是李顯安排好的一個圈套,畢竟他吃李顯的虧已經不是第一迴了,再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該不該再換個地兒?孫全福心中著實有些子委決不下——自接應到刁三一行之後,孫全福已是率部連換了兩處落腳點,可每迴一停將下來,危機感便沒來由地冒了出來,卻又愣是想不明白問題會出在何處,逼迫得孫全福幾欲抓狂。


    “來人!”


    好一陣子的疾走之後,孫全福猛然頓住了腳,霍然抬起了頭來,斷喝了一嗓子。


    “大人。”


    孫全福話音一落,一身黑衣的關老大已如鬼魅般閃了出來,對著孫全福微一躬身,緊趕著應了一聲。


    “關大,可有令師的消息了麽?”


    在危機感的壓迫下,孫全福已是下了決心,打算再換個地方藏身,隻是見到來者是關大,卻又有些子猶豫了起來,這便沉吟著問了一句道。


    “還沒有,老二老三已分頭去尋了,尚未見消息傳迴。”


    關老大憂心忡忡地搖了搖頭,滿臉子沮喪之色地迴答道。


    “老仙長吉人自有天相,理應該是無恙才對,唔,某家眼皮總是在跳,這三道溝怕也有些不周全,不若先行退入天水好了。”


    孫全福對清虛老道還是挺忌憚的,不單是忌憚清虛老道本人的鬼神難測之能,更多的則是對明崇儼這個武後麵前的大紅人有著極度的謹慎與小心,他實在是不太敢棄清虛老道於不顧,可又不想繼續呆在臨洮這麽個險地,這便以商量的口吻說了一句道。


    “大人,家師尚下落不明,此時若走,萬一兩相錯過,怕是不好罷。”


    關老大心係清虛老道的安危,自一迴到“黑風盜”便即令其兩個師弟前去尋人,此時一聽孫全福已表露出不想等清虛老道之意,登時便有些子急了,這便緊趕著進言道。


    “唔,也是,不若這樣好了,某家派些人在此接應,倘若老仙長到了,也不致有錯失之虞,爾若是不放心,大可與陳五一道留下,待得接到了老仙長,再一並到狼牙嶺會合可成?”


    孫全福沉吟了片刻,還是覺得心悸難平,實在是不想在原地多呆,這便遲疑著給出了個建議來。


    “這……”


    一聽孫全福還是執意要率主力離開,關老大心中難免有些子不悅,奈何上下有別,不行的話實也難以說出口來。


    “娘娘可是有交待的,當以全軍為上,隻消有軍在手,萬事大有可為,爾且放心,老仙長乃堂堂一代宗師,斷不致有事的,孫某實不敢棄老仙長於不顧,定當在狼牙嶺恭候老仙長之大駕,這事便這麽定了。”


    孫全福已是鐵了心要離開,自是無暇去顧忌關老大的感受如何,不過麽,表麵功夫卻還是做得光鮮無比。


    “既如此,屬下遵命便是了。”


    孫全福乃是武後一係在河西的主事者,他既已下了決心,關老大自是不能再堅持,無奈之下,也隻好不甚情願地領了令。


    “好,來人,將沙萬裏叫來!”


    這一見關老大總算是領了令,孫全福暗自鬆了口大氣,自不敢再多耽擱,這便提高聲調嘶吼了一嗓子。


    “屬下見過孫公,不知您老可有甚吩咐麽?”


    沙萬裏原本正緊張地等待著**那頭傳迴來的消息,卻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孫全福的召喚,心中有鬼之下,自是虛得慌,尤其是看到關老大正麵色鐵青地站在一旁,臉色不由地便有些個泛白了起來,表情極不自然地走到孫全福的身前,訕笑著行禮問了安。


    “沙萬裏,某令爾率本部兵馬留駐此地,與關大等一並等候老仙長的迴歸,會合後,即刻啟行,盡速趕到狼牙嶺,不得有誤!”


    孫全福如今已是徹底掌握了整個“黑風盜”,沙萬裏這個原先的大當家於孫全福來說,已基本失去了利用之價值,似這等留守的危險活計,自是毫不猶豫地便往其身上推了去。


    “啊,這,這……”


    沙萬裏已是受夠了孫全福的淫威,早前暗中聯絡李顯,為的便是除去孫全福,當然了,沙萬裏其實並沒有真打算歸附李顯,畢竟其一向可是自在慣了的,又怎可能真兒個地放下刀槍迴家務農,按其原先的計劃便是想著戰亂一起,他便趁機率舊部逃之夭夭,以備來日再卷土重來,如今箭都已在弦上了,卻猛然聽聞孫全福要溜,立馬便傻了眼,目瞪口呆地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怎麽?沙老大有甚不同意見麽,嗯?”


    孫全福此際一門心思想要走人,自是無心去細想沙萬裏臉色怪異的緣由之所致,隻是以為沙萬裏對自己的命令有所懷疑而已,概因孫全福此舉本就有著蜥蜴斷尾的用心在內,自是不疑有他,這便臉色一板,假作不悅狀地冷哼了一聲道。


    “沒,沒,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被孫全福這麽一嚇,沙萬裏三魂險些丟了倆,哪敢再多猶豫,緊趕著諂笑了起來。


    “沒有就好,去罷,務必將老仙長給等著了,若不然,小心你的皮子!”


    孫全福心裏頭同樣有鬼,自是不想讓沙萬裏當著關老大的麵胡亂發問,敷衍了幾句之後,便即將沙萬裏與關老大一並打發了去,自個兒卻緊巴巴地召集了一眾心腹手下,冒著午時的烈日急忙忙如喪家之犬般地向南竄了去……


    “快,加快速度,跟上!”


    在炎炎烈日下趕路,實在不是件令人舒爽的事兒,縱使是訓練有素的**鐵騎,在這等時分一路疾馳,卻也難免有些子人馬俱疲了,然則李賀卻絲毫不敢有所鬆懈,不斷地催促著手下眾軍縱馬疾馳,隻因他很清楚剿滅“黑風盜”這個心腹大患對河西的重要意義之所在,自是不想讓“黑風盜”有再次脫逃而去的機會。


    “報,將軍,前方拿住一‘黑風盜’探子,自稱是二當家唿延鐵心,說有重要情況要麵見將軍!”


    就在李賀揮軍狂奔之際,前方撒出去的一名遊騎兵急衝而迴,兜轉著繞到與李賀並肩處,邊策馬前衝,邊緊趕著出言稟報道。


    “唿延鐵心?”李賀沒見過唿延鐵心的麵,但卻從李顯處得知了此人已是內定的親衛之人選,也是此番剿滅“黑風盜”的關鍵人物之一,這一聽其竟在此等時分趕了來,立馬明白情況恐是出了意外,心不由地便是一沉,皺著眉頭呢喃了一聲,旋即便揚起了手,斷喝著下令道:“全軍止步,就地歇馬!”


    李賀所部不愧是精銳中的精銳,命令方一下達,全軍上下四千三百餘人立馬整齊劃一地停住了胯下的戰馬,由極動瞬間便轉為極靜,數千人同時翻身下了馬背,但卻不曾亂了隊形,隻是安靜地列陣道中,保持著隨時能上馬作戰之姿態。


    “唿延鐵心參見大將軍!”


    李賀所部停下不久,便有數名遊騎兵押解著被捆紮上了雙手的唿延鐵心行到了近前,但見其並不掙紮,也沒急著搶上前去,隻是在原地一躬身,不亢不卑地高聲問了安。


    “嗯,說罷,如此急地來尋本將軍究竟何事?”


    這一見唿延鐵心雖被反剪著雙手,可神情卻從容得緊,李賀心中不免對其生出了些好感,也沒去盤根問底,隻是一揮手,示意遊騎兵們為唿延鐵心鬆了綁,而後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道。


    “敢問可是李賀將軍當麵?”


    唿延鐵心並沒有急著迴答李賀的問題,而是謹慎地反問道。


    “不錯,本將軍便是李賀,軍情緊急,爾有甚話便請直說。”


    李賀顯然很是欣賞唿延鐵心的謹慎,並未發作於其,而是溫和地點了點頭,自承了身份。


    “稟李將軍,孫全福老賊已離開了三道溝,正在向狼牙嶺鼠竄了去,沙大哥奉命留守三道溝,以待清虛道長之迴歸。”


    確認了李賀的身份之後,唿延鐵心自是不敢再多耽擱嗎,這便緊趕著將敵情變化簡單地稟報了出來。


    “什麽?狼牙嶺?何時的事?”


    這一聽孫全福居然再次轉移了,李賀的臉色立馬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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