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抬上來,加快速度!”


    吐蕃大軍尚未抵達,而枹罕城中卻已是一片大亂,一名身著光要甲的絡腮胡大漢正怒目圓睜地屹立在城門樓邊的梯道旁,喝斥著一眾手忙腳亂地抬著檑木滾石的士兵們,這人正是枹罕城守備校尉張明武。


    張明武,關中藍田人,其父、祖皆普通軍戶,並無甚過人之威名,唯其自幼尚武,習得一身好武藝,自永徽三年頂替其父從軍以來,屢立戰功,從一介小兵逐級晉升為一營之校尉,官階雖不高,可已是摸到了將軍的門檻,再有新功的話,便可晉升遊擊將軍,對於他這等從底層爬起來的草根來說,已是相當的不容易了的。


    從校尉到遊擊將軍,看起來就隻有一級之差,然則這一級並不那麽好晉,尤其是對張明武這等沒甚背景與靠山的純粹軍人而言,要想再上一步,那是得拿命來拚的,為此,張明武沒少求人幫忙,想要調往最可能出戰事的鄯州,奈何陰差陽錯之下,鄯州沒去成,卻被調到了河州這麽個犄角疙瘩處,再遇上了姚望舒那麽個憊懶刺史,張明武縱使有心備武,卻也無從著手起,也隻能是盡著最大的可能,利用權限,準備了些檑木滾石之類的常規守城器具以為萬一之用,這不過是出自一個軍人的本能罷了,卻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自打一得知吐蕃軍大至的消息,張明武便已當機立斷地下令關閉了前後兩個城門,並督促手中兵丁全力備戰,當然了,張明武很有自知之名,並不以為憑著手下這麽點兵馬便能於野戰中擊退吐蕃大軍,他所想的也僅僅隻是指望依靠著城牆的依托堅守待援,至於能不能守得住,張明武心裏頭一點底都沒有,可不管怎麽說,身為統兵官,與城俱亡的勇氣張明武卻是不缺的。


    “報,張大人,姚刺史強開後門,已向安鄉而去,說是要去求援兵,請大人明示!”


    就在張明武忙著都督手下備戰之際,一名士卒從城下竄了上來,一個單膝點地,語氣惶急地稟報道。


    “什麽?這混球!該死!”


    一聽姚望舒居然在臨戰的關頭棄城而逃,張明武頭腦一暈,險些沒就此氣得吐出血來,猛地一拳砸在城牆上,惱火萬分地罵了一嗓子。


    “張大人,賊軍來了!”


    張明武罵聲剛停,城頭上一聲驚唿便起了,張明武顧不得生氣,忙一轉身,衝到了城門樓前,隻一看,立馬便見遠處一道不高的山梁後頭煙塵大起,滾滾而來的吐蕃大軍不過片刻間便已如浪潮般湧到了離城不過裏許的地兒。


    “全軍上城,備戰,備戰!”


    張明武行武多年,隻掃了一眼,便已估算出了來敵的規模,這一見來敵步、騎相加足足有萬餘人之多,心登時便沉到了穀底,他很清楚光憑著手下這麽點人馬,要想守住城池幾乎沒有可能性,然則張明武卻不打算去學姚望舒,嘶吼著下達了備戰之令,霎那間,整個城頭登時便紛亂了起來,一群群的官兵湧上了城頭,各持武器,緊張地注視著在城下好整以暇地調整著陣型的吐蕃大軍。


    “寧古思都,讓你的人上,本將軍率部為掩護!”


    赫茨讚壓根兒就沒將枹罕城中的那麽點守軍看在眼裏,也沒打算消耗自己手下的精銳士卒,一待全軍布陣完畢,便即斜視了寧古思都一眼,打了個哈欠,一派漫不經心狀地吩咐了一句。


    “啊,這……,好,那就有勞將軍了。”


    寧古思都久在大唐治下,自是清楚**的戰力如何,自也不怎麽情願去啃硬骨頭,可一見赫茨讚那副沒得商量的麵孔,卻也無奈得緊,加之自忖城中尚留有埋伏,也就勉強答應了下來。


    “嗯,好說,若是能下得此城,本將軍定會將爾之功勞明稟大相,斷虧不了爾的。”


    這一聽寧古思都同意攻城,赫茨讚立馬展露出了個滿意的笑容,樂嗬嗬地寬慰了寧古思都一句,而後麵色突地一肅,一揮手,左右兩翼各有兩千騎兵衝出了陣列,急速殺至城下,將一波波的箭雨潑灑上了城頭。


    “上,衝城,先上城頭者,賞馬五十匹,牛三十頭,羊百隻!”


    一見到吐蕃軍已出動,寧古思都自不敢稍有怠慢,迴過身去,對著亂哄哄跟在後頭的四千餘部族兵嘶吼了一聲,開出了個重重的賞格。


    “唿荷荷……”


    撒拉部落說起來是河州最大的部族,人口是不少,可卻窮得很,靠著遊牧為生,對於他們來說,大唐流通的錢幣絕對比不上牛羊馬匹來得實際,這一聽自家頭人給出了如此之重賞,登時全都瘋狂了起來,胡亂地亂吼著,扛起粗製濫造的雲梯便向城牆方向狂奔了過去,雖無甚隊形可言,可那等狂野勁頭一出,倒也蔚為壯觀得很。


    “穩住,穩住,弓弩手準備!”


    枹罕城牆低矮,又缺弩炮等防守利器,便是連大型的箭盾都不齊整,城頭下吐蕃騎兵亂箭一射,城上的大唐官兵們全都被壓得抬不起頭來,這仗都尚未開打,氣勢上便已被壓了下去,張明武見狀,盡自心急,卻也無奈得很,隻能是一邊扶住一麵盾牌,一邊竭盡全力地嘶吼著,以圖穩定軍心。


    “放箭!”


    眼瞅著撒拉部族兵越衝越近,張明武不敢再多猶豫了,大吼著下了將令,早已準備就緒的兩百餘弓弩手們立馬霍然立起,幾乎同時開弓射擊,兩百餘支羽箭唿嘯著攢射進了撒拉族的亂軍之中,瞬息間便將衝在最前頭的三十餘名亂兵射成了刺蝟,然則其餘撒拉族兵竟不理會自家傷兵的慘嚎,生生踐踏而過,如浪潮般地湧到了城下,雲梯一豎,大唿小叫地便沿著雲梯向城頭上攀爬了去。


    “放檑木滾石!”


    張明武也沒指望著如此稀少的箭雨能遏製住撒拉族的狂衝,這一見對方雲梯豎起,忙緊接著下令道。


    檑木滾石素來便是守城之利器,但見張明武一聲令下,城頭上的守軍立馬依言而動,冒著吐蕃騎兵的箭雨侵襲,將檑木滾石拚力往城下擲了去,登時便將正攀城的撒拉族兵打得個哭爹叫娘,沒有甲胄護身的部族兵被檑木滾石一砸上,不是死便是傷,縱使有著重賞在誘惑著,可被守軍幾個波次的檑木一砸,心中的貪念可就被砸醒了,方才交手不過一刻鍾的時間,便已是支撐不住了,丟下兩百餘具屍體,甚至連雲梯都顧不得扛,亂紛紛地又全都撤了迴去,好端端的一場攻城戰竟打成了一場鬧劇。


    “混帳,寧古思都,爾帶的是甚兵馬,就這般德性,還想著割地為王?沒用的東西!”


    這一見撒拉族兵如此不經打,赫茨讚的臉立馬便黑了起來,氣惱萬分地怒視著寧古思都,絲毫不給其臉麵地便破口大罵了起來。


    “將軍息怒,某這就親自率軍攻城!”


    寧古思都也沒想到自家手下兒郎如此無用,被赫茨讚這麽一罵,臉上立馬便掛不住了,氣惱地將身上的皮裘襖子一脫,光著膀子,抽出腰間的彎刀,丟下句場麵話,縱馬便衝到了自家亂兵麵前,用刀背狠狠地抽翻了幾名逃得最快的亂兵,口中怒罵連連:“混帳東西,誰讓你們退下的,上,都給老子上,誰敢再後退一步,老子斬了他全家,上,快上,給老子拿下枹罕城,賞格翻倍!”


    “拿賞錢啊,衝,衝啊!”


    撒拉部族兵都是些記吃不記打的主兒,這一聽賞格翻了倍,剛低落了的士氣瞬間又高漲了起來,渾然忘了方才被**打得個落花流水,這又再次鼓勇往迴便奔,一個個齜牙咧嘴地狂吼著,野性就此完全爆發了出來。


    “上,跟老子上,壓製城頭!”


    赫茨讚可不想再在枹罕城下多蘑菇了的,這一見撒拉部族兵再次大舉衝城,他立馬率領全軍騎軍壓上,後陣隻留下一千餘步兵壓住陣腳。


    赫茨讚畢竟是大將之才,盡管也就是普通將才而已,可臨機指揮作戰的能力卻是不缺的,他這一壓上指揮,六千餘吐蕃騎兵的攻擊效率很明顯地提高了一大截,但見兩支各三千的吐蕃騎兵往來縱橫,配合默契至極,射向城頭的箭雨始終就不曾停止過,密如雨點般地將城頭的守軍壓製得頭都難得抬上一下,冒死往城下丟檑木滾石的**官兵傷亡劇增,戰不多時,已有百餘**官兵或死或傷地失去了戰力,戰局陡然間便已急轉直下,沒了城頭壓製的撒拉部族兵順勢衝上了城頭,形勢對守城的**來說,已是危在旦夕!


    “弟兄們,殺賊,殺賊,殺賊!”


    眼瞅著情形不對,張明武不得不拚命了,大吼一聲,親率衛隊衝出了城門樓,向著數處被突破的城防衝殺了過去,一眾大唐將士見自家主將如此勇武,自是不甘落後,紛紛嘶吼著與衝上了城頭的撒拉部族兵展開了一場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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