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頭是到了,隻不過卻不是李賢所以為的則天門外,而是到了東啟門(因政事堂在此,又稱為宣政門)外,這也就罷了,更令李賢難以置信的是此際的東啟門外竟黑鴉鴉地擠滿了人,還全都是有著上朝資格的大臣們,不單狄仁傑、林明度、駱賓王等李顯手下心腹重臣全都在列,更有著樂彥瑋、王知節等原本的***大員,便是連李賢手下那不多的幾名心腹,諸如林奇、韋巍、劉馳等皆躋身其中,粗略一看,便可知朝臣們幾乎到了超過一半的人數,如此龐大的陣容突兀地出現在此,又怎由得李賢不大驚失色的。


    “下官等恭迎潞王殿下,恭迎英王殿下!”


    就在李賢驚詫莫名之際,以當朝宰相樂彥瑋為首的諸臣工已是紛紛擁上了前來,各自躬身行禮問安不迭。


    “諸公不必多禮,都請平身罷,孤,唔,孤來遲一步,有勞諸公久候了。”


    李賢壓根兒就鬧不明白眼前這一幕是怎麽迴事兒,心裏頭自是不免有些子犯叨咕的,可好歹是堂堂親王,大場麵見得多了,雖慌卻不亂,飛快地打疊了下精神,一派和藹狀地虛抬了下手,含含糊糊地謙虛了幾句。


    “二位殿下,請!”


    樂彥瑋身為宰相,在諸臣工中的位份最尊,自覺地便充當起了主事之人,一擺手,對著李賢兄弟倆恭敬地道了聲“請”。


    “啊,好,好。”


    李賢到了此時,還是搞不懂究竟發生了何事,心自是虛得很,可當著如此多大臣的麵,卻又不願跌了臉麵,隻能是笑盈盈地敷衍著,而後拿幽怨的眼神望向了李顯,就等著李顯給出個合理的解釋來了。


    “六哥,儲君乃社稷之根本,豈能長期空缺,小弟與諸臣工都百般不願見此,特來此上明章,願保六哥為太子,以之懇請父皇聖裁。”


    李顯本意也沒打算給李賢來上這麽個驚喜的,隻是先前光顧著上眼藥,卻沒想到馬車行得如此之快,還沒等李顯談到正題呢,便已到了地頭,結果就成了眼下這般模樣,這會兒見李賢遲疑若此,李顯不由地便笑了起來,緊趕著出言解釋了一番。


    “七弟有心了,為兄愧不敢當啊。”


    李賢一聽是這麽迴事兒,心中的感動著實無以複加,眼圈微紅地環視了一下諸臣工,竟自哽咽了起來。


    “六哥,請罷。”


    李顯不想再多囉嗦,隻是笑著比了個“請”的手勢,將李賢讓到了前方。


    “嗯。”


    李賢的心情雖激動異常,可也知曉此時不是感情用事的時辰,也就不再謙讓,矜持地邁步向宮門處的政事堂行了去,李顯等人見狀,自是紛紛跟了上去,黑鴉鴉的人頭湧動間,一股子龐大的氣勢陡然而起,隱隱然當真有戰陣衝鋒之決死架勢。


    “下官等見過潞王殿下,見過英王殿下。”


    今日並非朝日,又值國喪未過,加之高宗臥病在床,朝務自不免有些鬆弛了去,政事堂裏輪值的人並不多,也就隻有戴誌德與張文瓘這兩位當值宰相領著幾名通事舍人在忙活著,一眾人等早前便被門外聚集著的眾多朝臣給驚動了,隻是不明所以之下,不敢胡亂插手其中罷了,此際一見李賢等人如此規模浩大地行了來,自不敢再裝聾作啞,戴、張二人略一商議之下,一邊派人緊趕著去乾元殿報信,一邊領著政事堂諸人便匆匆迎到了宮門前,各自躬身行禮問安不迭。


    “二位老相爺勿須如此,孤等是來此上本章的,還請二位老相行個方便可成?”


    往日裏李賢見了那些個老宰相,都是十二萬分的客氣,此際自忖東宮之位已是板上釘釘,言語間不免就有些子矜持了起來,臉上的笑容雖尚算和絢,可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氣勢卻是在不知不覺中擺了出來。


    “下官等謹遵殿下之命。”


    能當到宰相的,自不會是愚鈍之輩,這一聽李賢如此說法,戴誌德等人又哪會猜不到麵前這一眾人等是來幹啥的,心中不免都犯起了叨咕,可也沒敢多言,隻能是各自躬身應承不已。


    嗬嗬,旁人是一闊就變臉,這廝倒好,都還沒上位呢,架子倒是先端起來了,要不是先前給這家夥上了點眼藥,隻怕這小子此際已在轉著對付老子的壞水了!一見到李賢那等人未闊而臉先變的小模樣兒,李顯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在心裏頭狠狠地鄙夷了李賢一把,不過麽,行動上卻是一點都不慢,沒等李賢再說出甚傻話來,李顯已從旁閃出,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黃絹蒙麵的奏折,雙手捧著,遞到了戴誌德的麵前,很是客氣地開口道:“戴相、張相請了,孤有本章在此,還請二位老相爺代為轉呈禦覽。”


    “下官遵命。”


    戴誌德雖不善言辭,可卻是人老成精之輩,用不著看,都能知曉這折子裏的內容是甚,但卻不敢多言,更不敢稍有怠慢,隻是中規中矩地應了一聲,雙手接過了李顯遞過來的折子。


    “戴相請了,樂某也有本章在此,還請戴相轉呈禦覽。”


    戴誌德方才接過李顯的折子,樂彥瑋已從後閃了出來,同樣是雙手捧著奏本,高聲唿了一句道。


    “戴相,下官也有本章在此!”


    “張相,下官有本要上,還請代轉禦覽。”


    “戴相,下官有保本在此!”


    ……


    樂彥瑋的出列顯然就是個信號,沒等戴誌德作出反應,後頭七、八十名朝臣已是紛紛湧上了前去,各自揮舞著本章,情緒激動地嚷嚷著,登時便將政事堂一眾人等全都鬧暈了頭,應接不暇之餘,人人大汗狂湧不止。


    “諸公請靜一靜,莫要亂了,容戴某一一收點便是了。”


    這一見場麵混亂如斯,戴誌德登時便急了,不管不顧地便喊了起來,奈何他老人家音量本就不大,在這等群情激奮的場合下,哪能鎮得住場麵,於是乎,一幹子政事堂的輪值人員全都成了書架子,前後不過片刻功夫,人人手中都捧著老大的一疊文本,個個呆若木雞,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處理此事了,好在群臣們亂歸亂,送上了折子之後,倒也沒再胡亂擁擠,各自退到了二王的身後,饒有興致地圍觀著政事堂一幹人等的狼狽樣兒。


    要的便是這熱鬧勁兒!一見到政事堂一眾人等狼狽不堪之狀,李顯的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絲得意的笑容,概因此事便是他一手策劃出來的結果,當然了,其目的自不是要看政事堂人等的笑話,而是為了造出足夠大的聲勢,以便將李賢拱進東宮裏去,這就叫一力降十會,任憑他人再有何陰謀伎倆,哪也絕難壓得住如此多朝臣的一擁而上。


    “戴相、張相,孤等本章皆已是上齊了,還請二位老相爺緊著處理為荷,孤等還得遞牌子請見,就不打攪二位老相處理公務了,請!”


    李顯是好人壞人一並演了,這一見諸般朝臣們都已上完了本,李顯立馬笑嗬嗬地對著尚未迴過神來的戴、張二人一拱手,很是客氣地說了一聲,隻不過內裏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之意味。


    “是,殿下請自便,下官等即刻辦理便是了。”


    戴誌德自是聽出了李顯話裏的潛台詞,左右不過是讓政事堂趕緊將這些明章拜發的折子往上呈交罷了,雖明知道這是樁要老命的苦差使,可卻不敢不應承下來,隻能是手捧著厚厚的奏本,苦著臉躬身應了諾。


    “有勞了。”李顯滿臉笑容地迴了個禮,謝了一聲之後,便不再理會政事堂諸人,而是側頭看向了滿臉子激動之色的李賢,笑著一擺手道:“六哥,時候不早了,要不先遞了牌子可好?”


    “好,好,那就這麽辦了!”


    眼瞅著有如此多的朝臣擁立自個兒,李賢的心裏早已是樂開了花,飄飄然地都不知天南地北了,正自傻傻地樂嗬個不停之際,聽得李顯出言詢問,也沒去細想,笑眯眯地便滿口子應承了下來,一拂大袖子,當先便向早已看傻了眼的一眾羽林軍官兵們行了過去,照老例遞上了請見的腰牌,也不多言,退到一旁,暗自興奮個沒完,李顯等人見狀,也沒多遲疑,按品階高低紛紛行上前去,各自遞腰牌請見不迭……


    乾元殿的主寢室中,高宗斜斜地靠在錦墊子,身上蓋著兩層薄薄的錦被,手捋著胸前的長須,正笑嗬嗬地聽著越王李貞笑談河北風光,其餘諸如蔣王李惲、紀王李慎、曹王李明等三位兄弟則團團坐於榻前,如眾星拱月狀地陪著高宗樂嗬,好一派兄弟情深之場景——自打李弘暴斃之後,高宗已經好久不曾露過笑顏了,今日裏難得有空與一眾兄弟們聚在一起,共同迴憶幼時的戲耍之樂,鬱結的心情自是大好了起來,尤其是聽得越王李貞說起河北諸般趣事,更是龍顏大悅,笑起來自是格外的開心,可惜好景總是不長的,還沒等高宗樂嗬個夠呢,高和勝便已匆匆趕了來,那等滿臉惶急的樣子,登時便令高宗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何事?”


    高宗心情一壞,問出來的話裏便帶著濃濃的寒意,饒是高和勝性子穩,也不禁被衝得微微一個哆嗦。


    “啟奏陛下,政事堂戴相派人來報,說是潞、英二王率群臣齊上明章,請陛下明示。”


    這一見高宗氣色不對,高和勝自不敢稍有怠慢,緊趕著便搶上了前去,語氣急迫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


    高宗一聽此言,登時便愣在了當場,張著嘴,一時間竟不知該說啥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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