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聖上有何旨意?”


    麵對著太子的突然死去,閻立本顯然是失去了平常之心,先前一把莫名火燒向李顯不說,這會兒更是不顧禮儀不禮儀的,壓根兒就不待高和勝開口,便已是急不可耐地搶先發問道。


    “好叫閻相得知,宮中變故迭起,陛下憂慮成疾,如今尚未轉醒。”


    高和勝就是個笑麵虎一類的人物,喜怒向來甚少形之於色,哪怕此際閻立本如此急迫地發問,著實有些失了朝臣應有的體麵,可高和勝卻絲毫沒有半分見怪的意思,隻是平板著臉,不溫不火地迴了一句,旋即,麵色一肅,一擺手中的拂塵,高聲宣道:“娘娘有懿旨在此,宣潞王李賢、英王李顯及諸臣工德陽殿覲見!”


    “兒臣謹遵母後旨意。”


    諸臣工們一聽武後要在德陽殿大聚群臣,立馬全都為之一愣,一時間全都沒反應過來,唯有李賢心掛著太子大位,率先高聲領了旨。


    “兒臣遵旨。”


    這廝著實太沉不住氣了,白瞎了老子先前的分析,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以李顯的眼光,自是一眼便看穿了李賢心裏頭的那麽點小心思,不由地暗罵了一聲,可在這當口上,卻也不好有旁的表示,隻能是跟著站了出來,附和了一聲。


    “臣等遵旨。”


    這一見兩位親王都已領了旨,諸臣工們自也不好再旁生枝節,也隻能是不情不願地領了旨意,按品階高低整了隊,魚貫行進了則天門,一路無語地向德陽殿行了去,隻是諸臣工中,對武後此舉不滿者卻是極眾,概因德陽殿乃是皇城主殿,非大朝不得啟用,再者,武後昔日每每於早朝時陪坐高宗身側,本就已是逾製之舉,隻是群臣屢諫而高宗不納,不得不默認其事罷了,但卻並不意味著諸臣工真將武後當成帝王來看待了,此番武後居然要獨自升朝,即便是事出有因,也無法解釋其篡位之野心與嫌疑,諸臣工大體上都深受儒家學說之影響,實是難容武後這等牡雞司晨之舉措,一股子壓抑與憤概之氣便在這沉默中悄然地醞釀著、發酵著。


    “兒臣叩見母後。”


    李賢兄弟倆作為親王,在諸臣工中位份最尊,自是走在了隊列的最前端,這才剛行進德陽殿,入眼便見雙目微微紅腫的武後端坐在龍床的正中,而一身白袍的李旭輪竟然側立於武後身旁,登時皆為之一驚,隻是這當口上,卻也不敢有旁的表示,隻能是搶上前去,各自大禮參拜不迭。


    “臣等見過皇後娘娘!”


    相比於李賢兄弟倆的大禮參拜,群臣們的見禮可就沒那麽正規了,聲音參差不齊不說,除了劉禕之、明崇儼、範履冰等少數幾名武後一黨堅持大禮參拜之外,其餘朝臣們僅僅隻是行以常禮,擺明了就是在抗議武後的擅自升朝之舉措。


    “免了,諸愛卿都請平身罷。”


    武後雖已預料到朝臣們會有抵觸的心理,卻沒想到群臣們竟如此不給自個兒留臉麵,眼中立馬閃過了一絲微芒,可也沒甚不妥的表示,隻是虛抬了下手,以暗啞地嗓音叫了起。


    “兒臣(臣等)謝母後(娘娘)隆恩。”


    不管武後如何表示,群臣們依舊不怎麽賞臉,除了李賢兄弟倆謝恩之聲稍響之外,餘者大體上也就是敷衍了了事,便是連劉禕之等人的精氣神也高不到哪去,此無它,成為眾矢之的的滋味自然是不太好受的,武後一黨人數本就少,自不敢跟主流起太大的衝突。


    “諸位愛卿怕是都知曉了罷,弘兒他……”武後似乎並不在意群臣們的態度如何,環視了一下眾人,緩緩地開了口,話說到半截子卻就此頓住了,淚水狂湧地哽咽著,輕輕地抽泣著,一派泣不成調之狀,下頭太子一係的官員們見狀,大多為之傷心不已,陪著流淚者不在少數。


    “娘娘,太子是如何薨的?臣不明,還請娘娘賜教!”


    閻立本壓根兒就不信武後會為太子之死而傷心,也不相信太子真的便是暴病而亡,此際見武後在那兒惺惺作態,心中的火氣登時便按捺不住了,幾個大步邁到殿中,幾乎是以嗬斥的語調發難道。


    “嗯。”


    武後並沒有開口迴答閻立本的問話,而是用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揮了下手,輕吭了一聲,自有高和勝從旁轉了出來。


    “諸公,英王殿下昨日大婚,太子殿下心喜之餘,酒飲得多了些,精神過度振奮,不思睡眠,竟欲徹夜批改折子,殊不料舊疾驟然大發,太醫救之不及,竟就此薨了,實是社稷不可承受之痛也,陛下因之數度昏厥,無法理事,特傳旨娘娘代理公務,定擬太子身後諸般事宜,還請諸公多多費心方好。”高和勝滿臉悲痛狀地出言解說了一番,言辭灼灼,還真像是有那麽迴事一般。


    “高公公此言可有佐證麽?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薨的,嗯?”


    任憑高和勝如何巧言令色,怒火中燒的閻立本卻是半點都不信,毫不客氣地出言喝問道。


    “好叫閻相得知,某家此處自有東宮書房隨侍宦官多人之供詞在此,另,更有出診之太醫劉午、陳棟梁、洪素保等人之診斷書在,閻相若是不信,大可查驗一、二。”高和勝顯然是有備而來的,絲毫不因閻立本的喝問而驚惶,不慌不忙地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疊紙張,慢條斯理地解釋道。


    “哼,本官便是不信,此事大有蹊蹺,當徹查!”


    閻立本後半生的心血幾乎都用在了李弘的身上,對於李弘的暴死自是無法接受,哪怕高和勝說得天花亂墜,閻立本不信依舊是不信,也不管武後是何等表情,毫不客氣地喝斥了起來。


    “放肆!閻立本,爾好大的膽子,按爾之言,莫非這宮中還有人敢圖謀太子不成?爾之用心何在?來啊,將這老貨給本宮叉將出去!”


    閻立本話音剛落,武後便已勃然而起,大怒地指著閻立本便發起了飆來,一聲斷喝之下,自有數名殿前侍衛一擁而上,架起閻立本便要向外拖了去。


    “慢著!”


    群臣們都沒想到武後會如此斷然地處置閻立本,登時全都被震得傻了眼,眼瞅著閻立本要糟,郝處俊卻是看不下去了,盡管他與閻立本政見不同,平日裏沒少發生糾葛,可一想到武後的狠辣,自忖得罪武後更深的郝處俊卻是不能坐視武後如此逞威風,緊趕著便衝了出來,伸手一攔,擋住了一眾殿前侍衛們的去路。


    “郝相此舉何意?莫非也要藐視本宮不成?”


    武後瞥了郝處俊一眼,冰冷無比地吭了一聲道。


    “娘娘息怒,老臣並無此意,閻相縱有失禮,也是因傷痛太子之逝所致,並非有藐視娘娘之心,還請娘娘體諒則個。”


    郝處俊雖素來厭惡武後,然則此際太子新逝而高宗又無法理事,大局已被武後操控在手,他縱使有著再多的不滿,也不敢強抗武後的淫威,隻能是躬著身子,委婉地勸說道。


    “哼,本宮若不是念及其年老糊塗,就憑其如此無禮之狀,又豈會如此從輕發落,郝相不必再言,本宮也隻是讓其迴府好生反省一番,叉出去!”武後本意便是要拿閻立本來立威,自不會因郝處俊的求情而高抬貴手,這便麵色一肅,猛地一揮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懿旨。


    “老臣不服,老臣不服,太子殿下啊,您在天之靈……”


    閻立本這會兒是全然豁出去了,拚命地掙紮著,唿喝著,奈何其不過一老叟而已,哪能掙得脫殿前侍衛們的強力鉗製,話尚未喊完,便已被堵住了嘴,硬生生被強拖出了大殿,群臣們見狀,各自心寒不已,一時間竟無人敢再強行出頭了。


    該死的老賊婆子,還真是會抓時機,著實狠辣了得!旁人不知武後的算計,可李顯卻是如明鏡般清楚,哪會不知曉武後這等立威其實是在為後頭正式攝政做鋪墊——此際太子死了、高宗病倒了,滿朝之中除了她武後之外,自然是沒人夠資格主持大局,這便是大勢;將李旭輪拉到台麵上,作出一副可能會立其為太子之狀,自然也就震懾得滿心想要入主東宮的李賢不敢輕舉妄動,而李顯本人麽,勢必又不能在此時搶了李賢的風頭,否則的話,下頭推薦李賢入東宮顯然便會有無窮的障礙,這便是謀算;至於拿閻立本立威麽,看準了便是太子一死,其心腹手下定是各有算計,自不願在形勢未明之下胡亂表態,總算下來,閻立本的倒黴也就是合該了的。


    明白是明白了,可那又能如何?縱使李顯智算過人,在這等場合下,也沒法子破壞武後的算路,此時此刻,還真就隻能看著武後在那兒大發雌威,心裏頭就別提有多歪膩了的,不過麽,話又說迴來了,武後這等強勢的做派對於李顯暗中收服太子一係的人馬也有著不小的助力,從這個意義來說,李顯倒也真沒打算在此事上與武後分個高下,至於心裏頭的些許不爽麽,忍忍也就過去了,關鍵還得看武後接下來打算玩些甚把戲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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