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殿下息、息怒,下、下官,下官……”


    李顯身上的煞氣極濃,縱使不是全力為之,卻也不是劉禕之這等文弱書生可以承受得起的,重重的壓力之下,劉禕之的神經已是繃到了極限,渾身哆嗦個不停,然則劉禕之倒也算是硬氣,愣是不肯就此屈服,口中兀自結結巴巴地吭哧著。


    “劉大人有何要說的,但講無妨,孤聽著便是了。”


    李顯見劉禕之如此硬氣,心中倒也頗有些欣賞之意,再者,李顯也不想授人於柄,這便收斂了下氣勢,淡然地開了口。


    “啟稟殿下,下官以為光憑賬冊一事並不足以定侯大人之罪罷,須知禮尚往來乃勢不可免之事,縱使侯大人送了些薄禮給人犯,那也是人情世故而已,終究與賄賂不同,還請殿下明鑒。”


    李顯氣勢一收,劉禕之的身體立馬便是一緩,膽氣就此起了,這便不亢不卑地拱了拱手,暢暢而談了一番,理由雖牽強了些,卻也有些道理在。


    “劉大人請坐罷。”李顯不在意地壓了下手,示意劉禕之坐下,而後不緊不慢地翻著賬冊,手指掐動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滿臉詫異狀地開口道:“劉大人,孤這掐指一算,十年不到,侯大人往人犯家中所送財物累加已有八千餘貫之多,而侯大人俸祿所得也不過就是此數,這禮尚往來竟有如此之大麽?孤倒是不解得很,還請劉大人賜教。”


    “啊,這,這……”


    劉禕之往日在朝中素以能言善辯而著稱,此番遇到了更勝一籌的李顯,登時便相形見拙了起來,直著脖子支吾了好一陣子,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直急得麵色通紅如血,額頭大汗狂湧不止。


    “來人,將侯善業請下堂去!”


    李顯沒再理會麵紅耳赤的劉禕之,一拍驚堂木,高聲斷喝道。


    “下官自己走,是非曲直自有公道,殿下如此肆意妄為,下官定要上本彈劾於你!”


    侯善業甚是硬氣,眼瞅著李顯拿下自己的決心已定,自不願平白受辱,這便憤然而起,丟下句場麵話,便大步向堂下行了去。


    想彈劾老子,那也得你小子有命在才成!李顯不屑地瞥了侯善業一眼,心裏頭早已為其判了死刑,自是懶得跟一個將死之人多計較,這便掃了眼吊兒郎當地跪在堂中央的賀蘭敏之,沉吟著開口道:“武敏之,涉案之侯善業已被孤拿下,爾可以實話實說了。”


    “嘿嘿,殿下還想知道啥,問罷,某無甚不可說的。”


    賀蘭敏之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滿不在乎地昂著頭,大刺刺地應答道。


    “如此甚好,孤且問你,彈章第一條:持寵而嬌,身為朝廷命官,屢次不經請諭,擅離職守,可謂是佻橫多過失,爾可認罪否?”李顯並未計較賀蘭敏之的輕佻之舉,而是不動聲色地開始了正式問案。


    “認,為啥不認,左右某不認也有史官在,查查便可知分曉,何必費那麽多事,十大罪某全都認了!”賀蘭敏之一歪嘴,不耐煩地迴了一句,幹脆利落地將十大罪一口氣全都認了下來。


    我勒個去的,這小子還真是破罐破摔到底了!賀蘭敏之的無賴勁李顯自是早就領教過多迴了,可此時見其當庭耍潑,心中還是不免有些個又好氣又好笑,實是懶得跟其一般見識,這便微微地搖了搖頭道:“爾既是十罪皆認,那就簽字畫押好了,來人,上口供、筆墨!”


    “殿下且慢。”


    眼瞅著一場原本該是曠日持久的審問就要這麽兒戲一般地收了尾,劉禕之可就急了,不顧先前剛被李顯整治得狼狽不堪,強行出言阻攔了一把。


    “劉大人又有何高見了麽,嗯?”


    這一見又是劉禕之冒了出來,李顯可就沒啥好氣色了,冷冷地譏諷了一句道。


    “不敢,下官隻是有些淺見罷了,還請殿下姑且一聽。”


    若是可能的話,劉禕之是十二萬分地不想與李顯麵對麵打擂台的,奈何侯善業已被拿下,眼下就隻剩下他一人孤軍奮戰,事關全局,劉禕之就算再不想,也隻能是硬著頭皮跟李顯再搏上一迴了。


    “講。”


    李顯眉頭一揚,似乎極為不耐地從口中蹦出了個字來。


    “殿下明鑒,下官以為武敏之所認諸般罪行或皆屬實,然第三條所涉朝臣眾多,恐非光憑其一麵之詞便可妄立者,茲體事大,還需慎重些為妥。”劉禕之盡管頭皮發麻不已,可說起話來倒是依舊順暢得很,頗有些不亢不卑之氣度。


    “哦?那依劉大人之意,此事又該如何行去方妥?”


    李顯若有所思狀地點了點頭,一派真心求教的樣子地追問道。


    “非是下官妄言,此事終歸須得有聖上明詔方可徹查,下官建議暫且擱置審案,待得稟明了陛下之後,再做定奪方好。”李顯的態度顯然有些出乎劉禕之的意料之外,在鬧不明白李顯究竟是怎個想法之際,劉禕之也隻能是謹慎地出言解說了一番。


    “嗯,劉大人所慮有理,要盤查諸臣工,無父皇旨意自是斷不可行,然,一碼事歸一碼事,孤領旨徹查監察禦史蕭明彈劾蘭台太史令武敏之一案,今武敏之既已招認,自是當就此結案,至於後續手尾該當如何,劉大人不妨隨小王一道麵聖去好了。”李顯謹慎地沉吟了片刻之後,這才給出了個答複,旋即,也不管劉禕之麵色如何難看,高聲便下了令:“來啊,即刻讓武敏之畫押!”


    “諾!”


    李顯既已下了決斷,數名負責記錄的英王府文書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各自高聲應了諾,拿著分頭整理出來的口供便行到了賀蘭敏之的麵前,由著賀蘭敏之逐一簽名畫押不提。


    “殿、殿下,這……”


    劉禕之先前聽李顯說得順溜,還真以為李顯同意了他的建議,卻不曾想李顯話鋒僅僅隻是一轉,便化解了他的理由,不僅如此,順勢還將一套子毫不客氣地罩了過來,登時便暈了頭,一時間都不知該說啥才是了的。


    “稟殿下,口供皆已簽押,請殿下過目。”


    李顯沒再理會劉禕之,也沒去跟太子等人交談,隻是麵色肅然地端坐在大位上,宛若泥雕木塑一般,直到一名英王府文書前來迴令,李顯這才挺了下身子,也不多言,伸手接過了那名文書手中的一疊子口供,飛快地翻動著,一目十行地過了一番,見並無絲毫差錯,懸著的心頓時便放下了一大半。


    “太子哥哥,臣弟幸不負父皇重托,如今案情已大明,請太子哥哥明示。”


    李顯不動聲色地將口供整了整,雙手捧著走到了端坐在一旁的太子麵前,一躬身,很是恭敬地請示了一句道。


    “好,七弟立大功了,父皇想來已是等得久了,事不宜遲,我等當即刻迴稟父皇,掃清奸佞,還我大唐之寧靖,閻相、樂相,二位老大人對此可有甚見教否?”


    期盼了多年的契機終於出現了,饒是李弘生性沉穩,卻也一樣有些子沉不住氣了起來,伸出去接口供的手竟不由自主地顫抖個不停,好一陣子微喘之後,這才算是穩住了心神,匆匆地翻看了下口供,笑容滿麵地問了閻、樂二相一聲。


    “老臣等謹遵太子殿下之令。”


    閻、樂二人來此便是這麽個目的,此際一聽李弘開了口,自是不會反對,各自起了身,恭敬地應答道。


    “七弟,走,一道覲見父皇去!”


    大勢已成,李弘恨不得趕緊行逼宮之事,自是一刻都不想多呆,這便拍案而起,招唿了李顯一聲,便要向外行去。


    “太子哥哥請先行一步,容小弟處理完此案手尾再去與太子哥哥會合可好?”


    李弘急得不行,李顯卻是四平八穩得很,他可不想忙中出錯,萬一要是武後那頭再次鋌而走險,那樂子可是小不到哪去的,李顯自是不能不防。


    “這……”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李弘不由地便是一愣——李弘是很迫切想要一舉擊破武後一黨,眼下手握的證據也算是足夠了的,然則沒有李顯的配合,李弘心裏頭還是不免有些子發虛,再者,李弘也擔心李顯會在自個兒背後玩上一把陰的,自是不肯讓其脫離開自個兒的視線,略一猶豫之下,還是強按住了即刻起行的衝動,一派隨和狀地說了一句道:“這樣好了,左右也不差這點時間,孤便在此陪著七弟罷。”


    “那好,太子哥哥請稍候。”


    以李顯的智商,自是一眼便看穿了李弘的小心機,不過麽,李顯本心就沒有借此機會算計李弘的意思在,卻也懶得跟其多計較,這便客套地應了一聲之後,自顧自地下達著將令,將該處理的手尾一一交代個分明。


    這一頭李顯有條不紊地下著命令,那一頭劉禕之見大勢已不可逆轉,趁著無人注意之際,悄悄地退到了一旁,溜達著出了大堂,乘上馬車,向皇城方向疾馳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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