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待人接物上,李顯一向不怎麽喜歡擺架子,尤其是在麵對兩位兄長時,禮儀上更是向來不曾有所缺失,然則,在這等微妙之時刻,李顯卻也不得不擺出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架子,理由麽,說穿了也很簡單,不過就是個主動權的問題罷了——就目下的局勢而論,賀蘭敏之一案必將引爆一場朝堂風暴,隻是規模大與小的區別而已,不幸的是李顯本人正處於風頂浪尖之上,稍有不慎,那可就是萬劫不複之下場,故此,無論是欲圖自保,又或是打算從中漁利,李顯都必須充分調動各方勢力,讓各方勢力全都圍著自己轉,而不是去多方討好,這可是個原則性的根本之所在。


    “七弟,父皇、母後可是有甚交待麽?”


    相較於其餘皇子們的沉穩,李賢顯然是最沉不住氣的一個,李顯這才剛迴到家,連口氣都來不及歇,他已前後腳殺上了門來,連寒暄都顧不上,一見到李顯的麵,立馬便猴急無比地便追問了起來。


    “嗯,六哥,屋裏敘話去,請!”


    對於李賢的急躁,李顯自是心中有數得很,概因這廝如今基本上已是赤/條條的一個光杆司令,亟需一個翻盤的契機,若不然,極有可能便被徹底邊緣化,鬧不好再次被就藩也不是不可能之事,這等重壓之下,李賢的急也就是可以理解之事了的,當然了,從大局來考慮,李顯也不希望李賢被邊緣化,再怎麽地這麵性能尚算不錯的“盾牌”李顯暫時還舍不得丟下,可不管怎麽說,這等朝堂大事也不能在大門口這等人多嘴雜的地兒暢談無忌罷,李顯也就隻能是笑了笑,比了個“請”的手勢,將李賢讓進了府門,一路幾乎無語地並肩行進了後院的書房中。


    “七弟,情形究竟如何?為兄可是急死了,唉,這案子棘手,七弟實不該任了這個主審官,萬一要是出了甚岔子,叫為兄該如何自處?”


    李賢是真的急了,大部分的原因是關心他自己的利益,可也有著替李顯捏一把汗的意思在內,畢竟眼下他能依靠的也就隻剩下李顯了,萬一李顯要是因此案倒了下去,他李賢可就真的沒得玩了,加之李賢本就不是個善於隱藏感情之輩,這急可就全都掛在了臉上,這不,屁股都沒坐穩呢,話便一連串地往外冒了出來。


    “六哥莫急,事情雖棘手了些,小弟還應付得過去,六哥隻管先將明春主考的折子備好,其餘諸事交給小弟來辦好了。”李顯心中早已有了定策,自是毫不慌亂,此際見李賢猴急得不行,心中暗笑不已,也沒急著迴答李賢的問題,端起了茶碗,對著李賢示意了一下,而後飲上一小口,不緊不慢地品起了茶來。


    “唔,也是,以七弟之能,當不致有倒懸之厄,隻是此事實非同小可,若是讓那廝平白得了利去,那豈不是為人火中取粟麽,此事終歸得慎重計議方好。”這麽些年相處下來,李賢對李顯之能耐倒是極為相信的,此際見李顯鎮定自若的樣子,緊張的心情自是稍緩了些,可轉念一想到可能從中漁利的太子,心氣立馬便又有些子不平了起來。


    “嗯,六哥所言甚是,小弟此番被父皇召了去,母後可是放了話,就給小弟五天時間結案……”李顯沒打算瞞著李賢,隨手將茶碗放在幾子上,麵色平靜地說道。


    “什麽?五天?開什麽玩笑?如此一樁大案五天如何能審完,當真是豈有此理!”


    李賢性子急,一聽審案的時限隻有五天,立馬便急了,不等李顯將話說完,便已咋咋唬唬地嚷嚷了起來,一派氣急敗壞之狀。


    “時間是短了點,不過也夠了,父皇倒是有交待,說是下次早朝前辦完即可。”李顯壓根兒就不在意李賢的暴跳,不動聲色地瞥了其一眼,淡定地接著說道。


    “那也不過七日罷了,嘿,母後這是打算草草結案來著,也對,那廝彈劾的都是母後的人,又怎由得母後不著急,隻是此事對七弟來說,卻是不公平了些。”


    李賢本性聰慧,發作了幾句之後,旋即便猜到了武後此舉的用心之所在,一時間心情不禁有些子矛盾了起來——李賢雖也很討厭武後的幹政,可這一向以來,母子倆並不曾真兒個地發生尖銳衝突,倒是與太子之間狠鬥無數,從心底裏來說,李賢自是寧願看到太子倒黴,而不是得勢,隻不過因著李顯一向與武後不對付的緣故,李賢並不敢將真實的心思表露出來,隻能是就事論事地扯了幾句。


    公平?那玩意兒聽起來倒是不錯,可惜在天家裏壓根兒就不存在,這廝滿嘴胡柴,不過就是盼著太子倒了台,他好上位罷了!李顯多精明的個人,隻一聽李賢的口吻,立馬猜透了其心裏的那點兒小算計,可也懶得說破,隻是無所謂地聳了下肩頭,一派風輕雲淡狀地迴了一句道:“此案於小弟來說,不過雞肋罷了,審明與否皆無所謂,可對太子哥哥來說則不然,小弟料定太子哥哥早晚要找上門來,或許能有所得也不一定,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倒也不差公不公平罷。”


    “嗯,話倒是如此,隻是……唔,也罷,一切由七弟拿主意便好。”


    李顯的話雖說得輕描淡寫,可內裏卻是不容置疑的堅決,這是在告訴李賢,此番與太子合作乃是既定之策,斷不容更改,李賢雖略有不喜,卻也不好再多進言,隻能是搖了搖頭,收迴了試圖說服李顯的心思。


    “啟稟二位殿下,聖旨到了。”


    李賢話音剛落,高邈已從屏風後頭衝了進來,對著哥兩個一躬身,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聲,隻是臉上的神情卻透著古怪之意。


    “嗯?”


    李顯眼尖,這一見高邈神色有些不對頭,立馬眉頭微微一皺,帶著絲不悅地吭了一聲。


    “稟殿下,來傳旨的是殷王殿下。”


    高邈見李顯麵色不愉,忙不迭地便出言解釋了一句道。


    老八來傳旨,這顯然不合禮法,搞什麽飛機!李顯一聽是李旭輪前來傳旨,不由地便是一愣,旋即便隱隱猜到了李旭輪的來意,可也沒說破,隻是不緊不慢地站起了身來,隨手整了整衣衫,笑嗬嗬地看著李賢道:“六哥,小八好不容易來一趟,要不一起見見?”


    “不了,七弟自去忙罷,為兄從後門走,就不多參合了。”


    李賢與李旭輪歲數相差極大,彼此間基本上就沒啥往來,雖有些奇怪為何是李旭輪前來傳旨,須知長幼有序,哪有弟弟給兄長傳旨的道理,可也沒往深裏想,實是懶得去府門外跪上一迴,這便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隨口便應答道。


    “那好,六哥請自便,小弟先去對付一番。”


    李顯也就是客套地問上一聲,原就沒打算與李賢一起去接旨,此際見李賢如此說法,自是不會強求,這便點了點頭,交待了一句,而後大步向府門方向行了去……


    “聖天子有詔曰:英王顯既賢且能,前有參讚之勞,後有破虜之功,諸般行事皆合朕意,今有監察禦史蕭明彈劾蘭台太史令武敏之一案,事涉國戚,兩造紛爭,遂決不下,特令英王顯為主審,大理寺卿侯善業、給事中劉禕之協辦,急速查辦,務求不枉不縱,限時五日審明,欽此!”


    李旭輪到得是比較突然,不過麽,這些年來英王府接旨早就接得順溜無比了的,自不會因此而亂了分寸,前後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沒等李顯迎出大門呢,那些香案、香火等接旨應有的事物皆已備齊,待得李顯一到,這接旨的把戲也就可以上演了,但見個頭瘦小的李旭輪立於香案之後,手捧著聖旨,稚聲稚氣地宣著,倒也頗有幾分欽差的派頭。


    “兒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聽旨意裏規定的時限是五日,李顯心裏頭不禁便犯起了叨咕,狠狠地鄙夷了武後一把,隻是這當口上卻也不是抱怨的時辰,隻能是規規矩矩地謝恩了事。


    “七哥,請接旨。”


    這些年隨駕在洛陽,李旭輪自是沒少奉高宗、武後之命去辦差,傳旨也不是第一迴了,可給自家兄長傳旨卻還是頭一遭,心情不免有些忐忑,宣旨時倒也讀得順溜,隻是汗水狂湧不已之下,全身濕得跟水裏撈出來的一般,眼瞅著事情總算是對付了過去,李旭輪自是大鬆了口氣,不等李顯起身,便急忙忙地走將過去,將手中捧著的聖旨遞交到了李顯的麵前。


    “有勞八弟了。”


    李顯明知道李旭輪此來不光是為了宣旨,可卻不想輕易便遂了其意,這便謝了一聲之後,雙手接過了聖旨,但卻絕口不提請其入府歇息之言。


    “七哥……”


    這一見李顯接過了旨意之後,並無其他的表示,李旭輪不由地便有些急了,可憐巴巴地喚了一聲,一派欲言又止之狀。


    “八弟可是還有事麽?”


    李顯裝出一副狐疑的樣子看了看李旭輪,明知故問地吭了一聲。


    “嗯。”


    麵對著自個兒一向以來的偶像,李旭輪實在是不願意開這個口,奈何一想到武後的叮嚀,李旭輪也隻好無奈地點了點頭,紅著臉吭了一聲。


    “哦,那好,屋裏說去罷。”


    李顯倒也沒讓李旭輪為難,笑嗬嗬地伸手拍了拍李旭輪的肩頭,給出了個肯定的答複。


    “哎。”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李旭輪登時便鬆了口大氣,緊趕著應了一聲,跟著李顯便進了王府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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