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林刺史可是有礙難之處麽,嗯?”


    李顯熟知大唐律法,自是不會不清楚林明度的為難之處,不過麽,李顯卻有著非見薛仁貴一麵不可的理由在,當然了,李顯此舉也有著考驗一下林明度的用心在內,這便明知故問地吭了一聲道。


    難處自然是有,可真要辦起來麽,其實也不是很難,畢竟這蘭州牢房還就是林明度的一畝三分地,真打算違製讓人進大牢,說來也就是林明度發一句話的功夫罷了,可問題是這話該不該發卻很有得講究了,概因此舉之根本乃是違製,若是被人應景兒奏了上去,那林明度隻怕就會落得個不小的罪名,他林明度可沒啥深厚的後台,真到那時,怕是唿天喊地都沒個伸冤的所在,自由不得林明度不躊躇再躊躇的。


    “殿下海涵,非是下官不肯通融,實是如今朝廷尚未有定論,下官並不敢法外徇情,若有得罪處,還請殿下多多體諒則個。”


    林明度乃是寒門學子出身,貞觀二十一年中的進士,旋即便被外放為允吾縣尉,二十餘年來始終在蘭、涼等邊關諸州輾轉任職,拚搏了如此多年,好不容易才於前年晉升了刺史之職,官運實在是一般得很,能升到如今的地位靠的完全是苦幹與實幹,缺的便是朝中無人幫襯,其本心裏確實是有著想要跟李顯打好關係的心思在,然則,在不明李顯心意何在的情況下,林明度並不敢冒險,隻能是一咬牙關,狠狠心迴絕了李顯的要求。


    “嗯?”


    一聽林明度如此說法,李顯的臉色立馬便耷拉了下來,從鼻孔裏冷冷地吭出了一聲,大帳裏的肅殺之氣瞬間便有如實質一般地凝重了起來。


    “殿下海涵,下官實不敢無禮非法。”


    這一見李顯有發飆的跡象,林明度心裏頭登時便打起了鼓來,然則事到如今,林明度也顧不得許多了,隻能是硬著頭皮接著頂將下去了的。


    “唔,林刺史莫要緊張,孤並非不講理之人,朝廷體製固然是需遵守,不過呢,律法不外人情耳,縱使是詔獄之犯也不是見不得的,所需不外打點罷了,據孤所知,在這城中的諸將怕是都曾去牢裏見過了罷,也不差孤一個,林刺史需多少打點費用盡管開口便是了,孤不差些許錢物。”眼瞅著林明度盡自雙腿微微戰栗,卻始終堅持著不肯鬆口,李顯突地煞氣一收,溫和無比地笑了起來,一派隨意狀地說道。


    “殿下,請恕下官直言,殿下所言之事縱或有之,然,走的卻不是下官的門路,下官官位雖卑,實不敢忘朝堂之法度,若殿下有聖旨在,下官自無不從之理,除此之外,下官……下官實不敢妄為也,還請殿下海涵則個。”林明度說到底還是個謹慎人,膽量雖不大,可心中卻自有底限在,並不願違背本心去行事,哪怕麵對著的是強勢無比的李顯,盡管麵色已是蒼白一片,可還是壯著膽子迴絕了李顯的要求。


    “哦?哈哈哈……”


    林明度話音剛落,李顯突地放聲哈哈大笑了起來,直笑得林明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虛之下,原本就蒼白的臉色自是更白上了幾分,但卻始終咬著牙不肯鬆口。


    “林刺史莫慌,孤此處還有一份密旨在,林刺史請過目。”李顯好一通子大笑之後,這才一翻手,從寬大的衣袖裏取出了一份卷得極緊的黃絹,笑嗬嗬地雙手捧著,對著林明度示意了一下。


    “下官無禮,殿下海涵,卻不知,卻不知殿下為何,為何……”


    林明度見李顯不像是在說笑,這便告了個罪,行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禮跪拜之後,雙手接過了密旨,細細地看了幾遍,末了躬身將聖旨供在了文案上,臉色古怪地看著李顯,呐呐地出言探詢了一句道。


    林明度雖不曾將話說完整,可李顯卻知曉其想問的是甚,左右不過是在說李顯為何要將一件本該是簡單的事情搞得如此複雜與神秘罷了,其實,這還真不能全怪李顯耍神秘,沒錯,考驗一下林明度的為人固然是李顯做出此舉的用意之一,可更多的則是因為高宗的交代之故——按大唐律法,薛仁貴等人打了如此大的一個敗仗,自該是殺頭之罪,然,卻並非走投無路,按律可以巨額金錢自贖其罪,郭待封等人皆係出豪門,贖罪款自是不缺的,可薛仁貴這等出自寒門的將領可就犯難了,雖說不至於湊不上款項,然則家敗於此卻是難免之事了的,旁人會如何高宗不想理會,可高宗卻不想薛仁貴落得如此之下場,這其中自有緣有在,不單是因著體恤薛仁貴的英勇,更是因薛仁貴曾拚死於山洪暴發之際救過高宗之命的緣故,誠然,高宗隻需一道聖旨下去,便可免了薛仁貴的罪,問題是這旨意卻不那麽好下的,不管怎麽說,高宗還沒昏聵到忘記了律法與公正的地步,這才會秘密交待李顯前來為薛仁貴暗輸款曲,而這乃是不足為外人道的機密事,李顯自不可能將之公然宣揚了出去。


    “林刺史能恪盡職守,孤甚欣慰,似林刺史這等大才,以聖上之英明,斷不會虧待了去,孤期待著林刺史能早日入京畿任事,時候不早了,林刺史便去安排一下罷,孤還另有要事要與薛大將軍一敘。”李顯並沒有迴答林明度的疑問,而是笑著誇獎了林明度一番,話裏已是明顯地透著招攬之意了的——很顯然,李顯對林明度的為人尚算滿意,在李顯看來,此人膽略雖稍有欠缺,可做事卻足夠謹慎,或許夠不上宰輔之才,可當一九卿、尚書之類的高官卻還是能夠格的,手頭尚缺高層官員的李顯自是起了延攬之心。


    “是,下官這就按殿下的意思去辦,殿下請稍候,下官去去便迴。”林明度久曆宦海,自非愚魯之輩,隻一聽,便已明白了李顯的用心,不由地便是一喜,緊趕著應了諾,匆匆告辭而去了……


    戌時,天已經徹底地黑了下來,原本就陰森的蘭州大牢自是更陰暗了幾分,哪怕是大牢門口上插著的幾隻不算小的火把,卻依舊不能減輕那等陰森之氣,反倒令幽暗的大牢更添了幾分的沉悶與肅殺,再加上監牢裏時不時傳來的慘嚎聲,更是令整個大牢有如地獄般令人生畏,然則這一切都無法動搖李顯邁向牢獄的堅定腳步。


    “殿下,請小心台階。”


    為了討好李顯,林明度不單安排妥了李顯此番的秘密會見,更親自手持燈籠,引領李顯入牢門,徹底地放下了刺史的臉麵,心甘情願地為李顯當起了馬前卒。


    “嗯。”


    天下的監獄基本上都是一個味兒,髒亂差自是不消說之事,這一點李顯自是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饒是如此,真走進了蘭州大牢那黑漆漆的大門,撲鼻而來的餿味還是令李顯狠狠地惡心了一下,眉頭不由地便皺了起來,可也沒多說些甚子,隻是平靜地吭了一聲便算是迴答了。


    “參見二位大人。”


    林明度陪著李顯剛行進牢房最前頭的牢頭休息室,兩名身著班頭服飾的漢子便已搶了上來,壓根兒不問李顯的來曆,隻是緊趕著對二人躬身行禮不迭。


    “劉班頭,這位便是京師來的李大人,有要事要見薛大將軍,此事機密不得外傳,爾這就領大人進號房罷。”林明度辦事謹慎小心得很,哪怕對著這兩名心腹手下,也絲毫不敢泄露李顯的真實身份,隻是交待說是京師來人。


    “卑職遵命,李大人請隨小的來。”


    劉班頭乃是林明度的心腹手下,此前便已接到林明度的命令,不單特意將原先值守的牢丁全都換成了可靠的心腹,更是親自恭候在牢門前端,為的便是等候林明度的前來,此際見林明度以堂堂刺史之尊,居然行打燈籠這等卑下之事,心裏頭對李顯的來頭與身份自是大為驚異,可卻不敢多問,隻是恭敬地應答了一聲,提著個大燈籠便將李顯讓進了陰冷潮濕的監牢之中。


    “有勞了。”


    這一見一個小小的監牢班頭都能謹守慎言慎行,李顯對林明度的安排自是頗為滿意,可也沒多說些甚子,隻是微微地點了點頭,客氣了一句之後,便緩步隨著劉班頭走進了監房的深處,一路無語地轉過幾層監房之後,已到了地頭,入眼便見一身囚服的薛仁貴跌坐在枯草上,略顯呆滯地凝視著一盞燃於小幾子上的小油燈,默默無語地不知在想著何等心事,哪怕是李顯等人走近的腳步聲也不曾驚擾到其。


    “薛大將軍,有京師來的大人看您來了。”


    劉班頭顯然對薛仁貴極為的尊敬,輕手輕腳地走到牢門前,小心翼翼地招唿了一聲。


    “嗯?”


    聽得劉班頭的招唿,薛仁貴似乎猛然驚醒了過來,豁然抬起了頭來,眼神銳利如刀般地便掃向了燈火亮起處,一股子絕世猛將的凜然之氣勃然而發,直驚得劉班頭不由自主地便是一個哆嗦,手一抖,提著的燈籠已歪斜著向地上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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