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殿下,潞王殿下到了。”


    中軍帳中,李顯盤腿坐於地毯上,默默地沉思不已,臉上的神色變幻個不停,一派心思重重之狀,突地門簾一動,卻見淩重從外頭大步行了進來,高聲稟報了一句道。


    “嗯。”


    早在離開洛陽之前,李顯便已將行程告知了李賢,今日之所以留宿藍田,也正是為了等李賢前來一見,此時聽得李賢到了,李顯麵色雖平靜,眼神裏卻是飛快地掠過一絲決絕,輕吭了一聲之後,霍然而起,大步行出了大帳,入眼便見一身風塵仆仆的李賢領著十數親衛正牽馬立於轅門之外。


    “六哥。”


    李顯疾步走到轅門口,微笑地拱手招唿了一聲。


    “七弟,你這營壘搭得不錯,有點大將軍的架勢了,好,哈哈哈……”


    時隔月餘不見,李賢的人明顯清瘦不少,可精神卻是不錯,這一見到李顯的麵,立馬哈哈大笑著寒暄了起來。


    “六哥,裏麵請!”


    李顯陪著笑了一通之後,一擺手,道了聲請,將李賢迎進了營中,說說笑笑地便進了中軍大帳,哥兩個隨意地盤坐在地毯上,自有親衛們忙活著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茗,而後各自退將出去,大帳裏就隻剩下兄弟倆相對而坐。


    “七弟,此番遠征兵危兇險,兼之敵眾我寡,為兄實是不讚成七弟去冒這個險!”親衛們退下之後,李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歎了口氣,麵色凝重地說了一句道。


    李賢此言雖有著一絲半星的嫉妒之意,可大體上還是關心李顯的安危居多,也確實是真心不想李顯這個得力臂助有所閃失,尤其是在這等京師局麵微妙的情況下,李賢自是希望李顯能在自個兒身旁幫著出謀劃策上一番,這個心思李顯心中有數得很,奈何此戰李顯有著不可退縮的理由在,自不可能因李賢的想法而更易,更惶論其中牽扯極多,不足為外人道的事兒也不少,李顯實不想多談此事,這便笑著迴道:“六哥放心,此去小弟自有分寸,斷不致有所閃失,數月間必能凱旋而歸,倒是六哥在朝中恐多礙難,須得小心謹慎才好。”


    “哼,那廝欺人太甚,孤也不是泥捏的,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好了。”


    一提起朝中的局勢,李賢便有些子氣不打一處來——自李顯離京之後,少了李顯這麽個潤滑劑在,太子與李賢之間的矛盾便公然爆發了開來,雖尚不致到大戰不休的地步,可在朝務上的爭執卻是驟然多了不少,限於彼此地位、實力的關係,李賢自是毫無疑問地處於被動防守的局麵,數次在朝爭上吃了悶虧,雖談不上有多大的損失,可這等被打壓的滋味卻是極端的不好受。


    “唉,六哥在京師難,小弟在洛陽也一樣不好過,嘿,小弟婚事上那些變故想來六哥都已是知曉了的,小弟也就不多說了,而今母後正盼著六哥與太子哥哥去鬧騰呢,真要是鬧大了,那後果隻怕……”李顯麵色一陰,感慨萬千地搖頭歎息了起來,神色頗顯落拓。


    “七弟放心,為兄知曉分寸,且讓那混球得意幾天好了,待得七弟凱旋,為兄定不與其幹休!”一聽李顯說起武後的跋扈,李賢的麵色也就此陰沉了起來,默默了片刻之後,這才甕聲甕氣地迴答道。


    “樹欲靜,而風卻不止,此事恐非光退讓可以了結的,六哥不知,小弟今日遇到一事……”李顯搖了搖頭,語氣沉重地將“鄧記商號”施粥棚所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地敘述了一番,末了,麵色凝重地感慨道:“太子哥哥生性堅韌,而今既已起了心,斷不會無果而終的,若不製而止之,恐禍事不小矣!”


    “賊子好膽!孤饒其不得!”


    李賢耳報神雖多,可今日急著趕來藍田,還真是不知曉粥棚衝突之事,這一聽之下,登時便怒了,一拍大腿,恨聲便罵了一句道。


    “六哥明鑒,太子哥哥這是掐好了時機衝著小弟來的,左右不過是不想見小弟沙場見功罷了。”李顯既已起心要給太子一個迎頭痛擊,自是一改往日裏和稀泥的溫吞水作聲,一步緊接著一步地煽動著李賢內心裏的怒火。


    “七弟放心,有為兄在,自當不叫賊子猖獗,此事孤管定了,孤倒要看看那廝還能玩出甚把戲來!”被李顯這麽一撩撥,個性剛強的李賢自是再也忍無可忍了,這便義憤填膺地揮了下手,恨聲地賭咒了起來。


    “六哥的話小弟自是信得過,其實小弟已有了應對之道,隻是……”眼瞅著火候已差不多了,李顯自是準備將正戲搬將出來,這便假作猶豫地吊著李賢的胃口。


    “隻是個甚,七弟有話隻管隻說,如此吞吞吐吐地莫非是信為兄不過麽?”李賢不耐地拂了下袖子,氣惱地橫了李顯一眼,語帶不悅地吭了一聲道。


    “六哥有所不知,小弟這策子極險,過猶不及,若是事情鬧得太過大發了去,則恐母後便有了就此伸手其中之機會,一旦如此,那便是兩敗俱傷之下場,小弟實是擔憂啊,若是六哥肯援手,此事或有幾分成功之把握。”李顯苦著臉歎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迴答道。


    “罷了,算為兄怕你好了,七弟有何策子便擺將出來好了,你我兄弟好生計議一番,終歸得先保個平衡之均勢罷。”李賢心裏頭對於遠在洛陽的武後也有著深深的忌憚,此時見李顯如此說法,自是明白李顯不想對太子趕盡殺絕,心裏頭雖略有些不甘,可也沒轍,這便深吸了口氣,給出了個承諾。


    “六哥能如此想,小弟便放心了,六哥請看,此人便是關鍵之所在!”李顯要的便是李賢這個承諾,此時見其已開了口,自是放心了不少,這便用手指蘸了下茶水,在麵前的小幾子上寫下了個人名。


    “是他?這……”


    李賢好奇地歪了下頭,隻一看那名字,登時便大吃一驚地瞪圓了眼。


    “不錯,便是此人,此事重大,事發之前,還請六哥萬萬不可有所泄露,小弟已準備好了相關證據,迴頭便讓人給六哥送了去,六哥可先就此事知會太子哥哥一聲,若是其肯偃旗息鼓便罷,若不然,那便魚死網破好了,想來以太子哥哥的睿智,是知道該如何取舍的。”李顯一抬手,製止了李賢喊出此人名字的衝動,麵色冷厲地解說道。


    “唔……”李賢低頭沉吟了半晌,突地抬起了頭來,目視著李顯道:“七弟既知此人不軌,為何不借勢而為,再者,此事又何須經為兄之手而為之,七弟大可自為之。”


    為何?這道理簡單得很,若不是忌憚武後這隻黃雀,李顯壓根兒就不怕與太子別苗頭的,偏生太子那頭也算準了李顯這個弱點,這才會打算趁著李顯出征在外時發難,很顯然,這樁把柄若是由李顯出麵交到太子手中,實難令太子有太多的顧忌,可由李賢出麵,那就不一樣了,太子顧忌一起,事情的結果也就渾然不同了的。


    “母後!”


    李顯內心裏有著諸多的顧慮在,自是不想多做解釋,這便嘴角一撇,從口中蹦出了兩個字來。


    “罷了,那就這麽定了也好,此事重大,為兄得好生準備一番,事不宜遲,為兄這便迴京去了,兵事險,七弟自當小心,莫要貪功,為兄在京師盼著七弟早日凱旋而歸!”一想起武後的狠辣手段,李賢不禁心氣為之一沮,也沒了再進一步的想頭,苦笑了一下,站起了身來,不放心地提點了李顯一句道。


    “六哥放心,小弟自不會拿身家性命開玩笑,倒是京師之事艱難,一切全賴六哥維持了。”李顯起身對著李賢便是一躬,語氣誠懇地拜托道。


    “七弟放心,為兄自有分寸,告辭了,七弟莫送。”李賢就是個急性子,心中一旦有了牽掛之事,那便是一刻鍾也安坐不得的,交待了句場麵話之後,便抬腳向帳外行了去,那等迫不及待的樣子一出,登時便令李顯心中微微一沉,可也沒再多說些甚子,隻是默默地將李賢送到了轅門外。


    “七弟,迴罷,為兄先走了,待得七弟凱旋日,為兄當備酒以慶之!”


    轅門外,李賢翻身上了馬背,拱手丟下了句場麵話,便即領著一眾手下就此縱馬絕塵而去了。


    嘿,好個性急的家夥,看樣子朝堂就此要多事了!望著李賢匆匆而去的背影,李顯苦笑地搖了搖頭,一股子酸楚之感在心頭悄然湧了起來,隻因他很清楚李賢此去十有八九不會按自己的交待行事,一準會借此機會跟太子鬧翻了天去,而這顯然不是李賢所願意看到的結果,可惜李顯卻也無奈得很——不管京師裏的局麵將如何糟糕,那也總好過李顯一方被人連根拔起不是麽?至於將來會如何收場,那也隻能等到此番戰後再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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