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無知者無畏也,這話反過來說,那便是知道的越多,心中的恐懼隻怕就越深,很顯然,李顯這會兒心中便充滿了恐懼感,當然了,李顯恐懼的不是站出來搭話,而是在恐懼武後的政治手腕之高明——朝議,顧名思義便是要有爭議方是朝議,一麵倒的話,就隻是宣召而已,很顯然,武後要的是便是主持名至實歸的朝議,而這,正是其不急著追究劉祥道一案,卻先行弄出如此多事端的根由之所在,無論是前麵的賑災,還是後頭拿科舉事宜來做文章,都是在“朝議”二字上著眼罷了。


    武後此舉自然不是在無的放矢,實際上此番做作的目的性極為的明確,其一,有了此番主持朝議的成功例子在,武後便有了臨朝的憑借,就高宗那個軟弱的性子,怕是擋不住武後的臨朝之要求;其二,前麵拿賑災來說事,首先便打掉了太子一黨的士氣,接下來的政爭中,士氣受挫的太子一黨,恐已難有大作為了的;其三,之所以挑動一下李賢的神經,其實並不是真的要將那些諸如《臣軌》之流的狗屁文集塞入科舉考試中去,當然了,若是李賢不跳出來的話,武後倒是樂見其成的,畢竟那些狗屁文集全都是武後署名了的玩意兒,真能用之去**一下天下士子的話,武後也能很得意上一番的,不過麽,就李賢那個性格而論,絕對是會站出來反對的,而這,顯然早已在武後的意料之中,若是武後在此事上稍作出些讓步的話,接下來在處置劉祥道一事上,李賢等人自是不好再做出激烈的抗爭,如此一來,三位皇子之間的聯手之勢也將就此被生生撕開了一道縫隙,最終的結果如何,那就不消去細說了的。


    上述總總李顯原本尚不能完全肯定,可待得武後點了名之後,李顯已是能完全確定無疑了的,然則知曉了又能如何?事到如今,縱使李顯才智驚天,卻也隻能徒唿奈何,對此番朝議的結果,李顯已是不抱太大的希望了,可就算是這樣,麵對著武後的點名,李顯依舊不能不站出來表明態度,內心裏的歪膩自也就可想而知了的。


    “母後明鑒,兒臣以為聖賢之言自然是至理名言,時文卻也不差,元博士提出此請也屬一番好意,大體上是要學子們貫通古今罷了,隻是兒臣卻以為此舉恐有些不妥,概因原本所擬定的四書五經已足足有數萬言之多,縱使聰慧之輩,沒個十年八載的寒窗苦讀,怕也難有小成,倘若再以時文要求之,恐眾學子力有不逮焉,實有悖朝廷招攬賢才之初衷,故此,兒臣以為此事或可再斟酌一、二,此兒臣之淺見耳,還望母後詳察。”


    李顯並沒有一上來便對有久怨的元萬頃展開猛烈攻擊,而是委婉地將不能實施的理由牽扯到學子們的不堪重負之上,一番話下來,說得言而有據,又條理清晰,不單朝臣們聽得讚許有加,便是武後臉上似乎也露出了嘉許的笑容,至於武後到底是真欣慰還是在假笑,那就隻有上天才曉得的了。


    “嗯,顯兒這話說得有理,本宮深以為然,此事就先擱置,日後再議也罷,諸臣工對此可還有甚見解否?“武後擺出了一副虛心納諫的樣子,頷首嘉許了李顯一番。


    “娘娘聖明,臣等別無異議。“


    武後都如此說了,一眾朝臣們自是不便再出來唱反調,否則的話,不單是得罪了武後,更連帶著將李顯兄弟倆都往死裏得罪了去,朝臣們都不傻,到了這個份上,不管心裏頭怎麽想的,都隻能是稱頌而已了的。


    “顯兒習武之餘,尚能知書達理,得子若此,本宮甚慰矣。”群臣們表了態,正要各自退下之際,武後突地笑了起來,又接著誇了李顯一句,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欣慰與欣賞之意,卻聽得李顯腳下險些打起了顫來。


    我勒個去的,這老賊破好狠的心,這就開始挑撥離間了,該死的!李顯多機敏的個人,隻一聽便知武後說這話的用心何在,眼光的餘角飛快地瞄了邊上的李賢一眼,果然見李賢的眼神裏露出了沉思與狐疑之色,心頭不由地便是一跳,暗自罵了一聲,可臉上卻堆滿了謙遜的笑容,躬身應答道:“母後過譽了,兒臣日日習武不輟,也就是閑暇時聽西席夫子閑扯,稍知些道理罷了,實當不得母後如此誇獎。”


    “吾兒不必過謙如此,能於閑談間知書明理,實大不易之事也,古之聖賢莫過如此,甚佳。”武後並不因李顯的遜謝而作罷,笑著將李顯提到了與古之聖賢並論的高度上。


    捧殺,這是赤/裸/裸的捧殺!你個該死的老賊婆,走著瞧好了!李顯本就極度厭惡武後,此時一聽武後這等捧殺之言,心中的怒火自是一竄一竄地往上湧著,可在這當口上,卻也不是李顯可以撒野的地頭,多說隻能多錯,與其在這兒跟武後糾纏不休,倒不如幹脆默認了了事,至於旁人會如何想,李顯這會兒也顧不上了的,這便閉緊了嘴,深深地躬了下身子,無言地退到了一旁。


    “諸臣工可還有甚本章要奏麽?”


    武後顯然沒料到李顯會如此應對,眼神中飛快地掠過了一絲精芒,不過也沒再為難李顯,而是微笑著環視了一下殿中諸臣,淡淡地問了一句道。


    “啟奏娘娘,老臣有本章在此,老臣要彈劾吏部尚書劉祥道行為不軌、妄自非議諸皇子事,以惡名妄加於周王殿下,其行不軌,其心叵測,實非人臣所應為,大失朝臣之本份,其罪不容恕,老臣懇請娘娘徹查之,以儆效尤!”武後的話音剛落,侍中許敬宗便即從隊列裏站了出來,一派義憤填膺地控訴著劉祥道的“罪行”。


    死寂,一派的死寂,許敬宗話已說完,可殿中卻是徹底的死寂,一時間竟無人敢站出來駁斥許敬宗的彈章,不止是因著許敬宗惡名昭彰之故,更因著武後先前方才當庭誇獎過李顯能與古之聖賢媲美,這會兒又有誰敢說許敬宗彈劾得不對,別說劉祥道自己不敢,便是一心想要在朝議上與武後一黨爭個高下的李弘也不敢在此時冒頭,至於李賢麽,本就不打算太過介入此事的,自然也是樂得靜觀了的,而李顯雖有心,卻也同樣無法站將出來,他總不能自打耳光地說劉祥道所言有理罷,這幾位主兒都不動,其餘人等就更沒膽子亂說亂動了的,於是乎,滿殿大臣們全都就此啞然了。


    “劉祥道何在?”


    武後特意等了好一陣子,見朝臣們全都沒了生氣,這才板起了臉,冷冷地哼了一聲道。


    “老臣在。”


    眼瞅著形勢已是大壞,劉祥道心中自是悲哀不已,這一聽武後點了名,不得不戰戰兢兢地站了出來,躬身應答道。


    “本宮問你,那些狂悖之言可是出自你口,嗯?”武後凜然地死盯著劉祥道,好一陣子的沉默,直到看得劉祥道腿腳打顫了,武後這才寒著聲問了一句道。


    “老臣該死,老臣酒後失儀,老臣糊塗……”劉祥道已是完完全全被武後的氣場給震懾住了,待得武後發問,劉祥道力不能支之下,竟慌亂地跪倒於地,結結巴巴地自認其罪了起來,這等摸樣一出,滿殿大臣全都傻了眼,原本有心站出來為其緩頰一番的太子一係官員們則已是涼透了心,全都不知該如何去幫襯了的。


    “糊塗?好一個糊塗,本宮是不是也該糊塗地砍了爾的腦殼,嗯?”任憑劉祥道如何可憐兮兮地自承其罪,武後卻無一絲的惻隱之心,冰冷無比地喝問道。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老臣年老糊塗,實已不堪驅策,懇請娘娘能看在老臣效力朝堂多年的份上,準老臣乞骨歸隱。”劉祥道被武後這充滿了殺意的話嚇得渾身一哆嗦,緊趕著便磕頭哀求了起來,可憐劉祥道已是將近七十的人了,這一嚇之下,整張臉都已皺成了苦瓜。


    “啟稟母後,兒臣以為劉大人乃是無心之言,雖有過,卻非不赦之罪,按例當是罰銀之懲,還望母後明鑒。”眼瞅著劉祥道已是徹底崩潰了,李弘自是再也無法安坐,這便緊趕著站了起來,對著武後躬身行了個禮,委婉地勸說道。


    “罰銀之懲?太子倒是好胸懷,須知顯兒乃是你親弟,爾如此說法,欲置顯兒於何地,嗯?”武後眉頭一揚,絲毫沒給李弘留半點情麵,冷著聲,不屑地問道。


    “母後息怒,兒臣不敢因親情而誤國法,朝有朝規,國有國法,違者自當依法而辦,若不然……”李弘本就不是能言善辯之輩,被武後這麽一說,臉色“唰”地便漲得通紅,尷尬之餘,也隻能是呐呐地搬出了律法來自辯一番。


    “哼,好一個朝規律法,太子可是要說本宮不知理法麽?”武後壓根兒就不給李弘將話說完的機會,毫不客氣地一揮手,打斷了李弘的話頭,極度不悅地喝問道。


    “兒臣不敢,兒臣……”


    李弘顯然沒想到武後居然一點情麵都不給,登時便徹底傻了眼,越是著急著要解釋,便越是不知該如何分說,直急著滿頭滿臉的汗水狂湧地如泉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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