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一轉眼,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李賢始終不曾再開口,廳堂裏的氣氛自是就此凝重得壓抑了起來,可李顯卻一點都不在意,隻因他很清楚李賢的個性執拗,要想說服其,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得靠技巧與火候的掌握,這就跟烹調是一個道理——起鍋早了,菜生,起鍋遲了,菜就得糊了,得恰到好處,方能煮出鍋美食,而這一點,早在來璐王府前,李顯便已通盤考慮過了,自是不會因李賢的沉默而發急,隻是默默地端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品起了茶來,渾然沒事人一般。


    耐心這玩意兒李顯可是不缺的,後世當公務員那會兒,為了能勸退到市**門前靜坐示威的民眾,時任處長的李盛可以三天三夜不睡地陪著示威者暢談“人生理想”,硬是將近千示威者們全都生生拖垮,這會兒跟李賢比比耐性,那簡直就是小兒科一般,玩著便成,相形之下,李賢雖也算能忍之輩,又怎能跟李顯這等近乎妖的家夥死撐到底,這不,一柱香剛過不多會兒,可憐的李賢已是氣喘得急了起來,不算太結實的胸膛起伏得跟拉風箱似的。


    “你、你想做甚?嗯,說,你說!”李賢的心顯然是完全亂了,氣鼓鼓地一拍幾子,幾乎是用吼的聲音怒叱道。


    “六哥言重了,小弟隻想說些事實罷了,當年諸相(諸遂良)、來相(來濟)被貶,無人說話,所以他們死了,又,韓相(韓瑗)被奸佞所譖,無人說話,故,韓相也死了,後,長孫老相又被譖,還是無人說話,很不幸,他也死了,如今上官相爺也被誣,看樣子也難逃一死,接下來,又該輪到誰呢,或許是小弟也說不定,到了那時,又有誰能幫小弟進言呢?”李賢氣急敗壞,可李顯卻是平靜如水,語氣平淡地排比出了一大堆因武後構陷而死的老臣們。


    李顯羅列出來的這幫老宰相明麵上是因許敬宗以及去歲剛被貶的李義府構陷而被貶被殺,可誰都知道這些老臣都是被武後下毒手除掉的,這些還隻是宰相一級的人物,至於低一些的中級官員因武後弄權而被害的更不知凡幾,如此這般地細細數將下來,著實駭人聽聞之至,尤其是落在素來不為武後所喜的李賢耳中,更是有如驚雷一般,直震得其麵色煞白不已。


    “夠了,狂悖,胡言,爾好大的狗膽,欲謀逆耶?孤這就上表參你!”李賢心中震怒不已,可卻並不情願相信武後會出手對付自己,為了掩飾心中的惶恐,這便霍然站了起來,怒目圓瞪地看著李顯,一迭聲地喝斥道。


    李賢的一切反應自是早就在李顯的預料之中,此際見其發起了飆,李顯卻是半點都不以為意,無所謂地掃了李賢一眼,端起了手中的茶碗,慢條斯理地淺飲了一口,而後冷笑地開口道:“六哥要參便參好了,看母後信還是不信。”


    “你……混帳,滾,滾出去,孤沒有你這麽個弟弟!”一聽李顯如此說法,李賢頓覺氣往上湧,眼冒金星之下,口無遮攔地便吼了起來,動靜之大,驚得廳堂外的仆役們都紛紛圍到了堂下,隻是不得李賢召喚,誰也不敢進堂攪合這哥倆之間的爭執。


    “哈哈,好,六哥如此說了,小弟走便是了,這門麽,嘿,等小弟再來之際,怕不知是何等之情形了,告辭!”李顯幹脆得很,毫不拖泥帶水地站了起來,一甩大袖子,丟下句場麵話,扭頭便向廳外行了去。


    一步,兩步,三四步,李顯的步伐從容得很,速度既不快也不慢,就跟閑庭信步一般,十數步間便已走到了廳堂口的屏風處,卻始終不曾聽到李賢再次出言,李顯的心不由地便微微有些子抽緊了起來,然則事情既已到了這個份上,卻勢必不能再迴頭了,隻能硬著頭皮接著向外走著。


    “且慢!”就在李顯將將轉過屏風之際,始終默默無言的李賢終於沉不住氣了,提高聲調喝了一聲。


    嘿,好小子,終於忍不住了?那好,正戲也該到上場的時間了!本正忐忑不已的李顯一聽到李賢的喝聲,心裏頭懸著的大石就此落了地,然則臉色卻平靜依舊,緩緩地轉迴了身去,也不急著開口,隻是默默地看著李賢。


    “你,你,你究竟想說些甚名堂?”被李顯看得渾身不自在的李賢有些子不自然地扭動了下身軀,神色不寧地追問道。


    “樹欲靜而風不止。”李顯一邊緩步走迴幾子旁,一邊一派隨意狀地說道。


    俗話說得好:響鼓用不著重錘,李賢生性機敏,自是聽得懂李顯話裏的未盡之意,然則正是因為聽得懂,方才覺得心驚不已,原本就蒼白的臉色“唰”地便完全沒了血色,木訥訥地看了李顯好一陣子,這才神色凝重地一拱手道:“請教高明。”


    李賢向來自視甚高,往日裏從不拿正眼看李顯,可此時卻很正式地行起了禮來,足見其內心深處已將李顯當成了能平等對話的人物,這對於旁人來說,或許是件了不得的好事,可李顯想要的卻不是這麽個結果,道理很簡單,李顯還指望著能拿麵前這個素來自負的兄長當擋箭牌使用呢,自是不打算在此時此刻便與之分庭抗禮。


    “六哥言重了,弟自幼愚魯,倘能有寸見,不外旁觀者清耳,若能襄助六哥一、二,實弟之大榮幸焉。”李顯很是恭敬地還了個禮,謙虛了一番之後,這才轉入了正題,沉吟著開口道:“父皇,君子也,故不擅爭,致使朝中奸佞每多橫行,氣焰日趨囂張,若不製止之,則朝綱如何能振,今,太子哥哥體弱且心善,縱有心,亦難有懲惡之力,弟遍觀滿朝文武,唯六哥能當此重任,此即六哥之所以就藩之由也。”


    “那又如何?”


    李賢的性子是比較容易衝動,但卻不是那種無腦的莽撞之輩,自不是一通子順耳的奉承話又或是廉價到了極點的激將法便能輕易打動得了的,哪怕此際他對李顯已是另眼相看了,但卻並不意味著他便會如木偶一般地隨著李顯的指揮棒走,這一聽李顯有著扛自個兒出去與武後打擂台的意思在內,立馬就醒過了神來,不動聲色地掃了李顯一眼,語氣平淡如水般地吭了一聲道。


    “六哥可知父皇昨日與許侍中在禦書房爭執何為?”


    李賢平心靜氣得極快,顯示出了良好的心態控製能力,然則李顯卻絲毫不以為奇,概因有著前世的記憶在,李顯早就知曉自家這個兄長是何等樣人,更清楚李賢此際心裏頭究竟在琢磨些甚子,自是不會被李賢一句問話搶去了話語的主動權,這便微笑地轉開了話題道。


    “七弟說的便是大赦聖旨罷了,難不成這其中另有蹊蹺麽?”


    身為有大誌者,李賢自然有著其可靠的消息渠道,再說了,昨日早間,他自己也曾因著大赦聖旨的事情跟許敬宗鬧了個不痛快,對於有關於此事的各種消息自是敏感得很,又豈會不知曉昨日下午的禦書房君臣之爭,隻是到目前為止,李賢尚看不透這份聖旨背後的蹊蹺何在,此際見李顯將話題轉到了此處,不由地便起了疑心,狐疑地打量了李顯好一陣子,這才遲疑地出言試探道。


    “父皇之所以急著簽署此大赦詔書,隻是為了救一個人罷了。”李賢話音剛落,李顯立馬接口迴答道。


    “哦?竟有此事,此人是誰?”李賢一挺李顯的話說得如此肯定,登時便愣了一下,眉頭一皺,細細地想了想,還是沒能理會到李顯所指的是何人,沉吟了片刻之後,不得不出言詢問道。


    李顯麵色一肅,一字一頓地開口道:“上官儀!”


    “什麽?這,這,這如何可能?嗯,不對,上官老相他……”李賢顯然被李顯的話嚇了一大跳,霍然而起,驚唿出了聲來,麵色變幻了良久,這才算是勉強平靜了下來,咬著唇,愣愣地看著端坐如故的李顯,深吸了口氣道:“七弟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卻不知七弟可有證據否?須知此事重大,非可兒戲者,七弟切莫妄言。”


    證據?這等事情要如何去找證據,難不成跑高宗麵前求證去麽?說實話,若非李顯有著三世的記憶在身,也斷看不透其中的奧妙,然則麵對著李賢的追問,李顯自是不能有露拙的表現,這便冷笑了一聲道:“證據?若是事事都講求證據,那倒也好辦,四海從此綏靖矣,六哥不覺得此問過迂了些麽?”


    “七弟,你……”被李顯這麽一反駁,李賢的臉上立馬就有些子掛不住了,試圖出言反譏一番,可話到了嘴邊,突然間不知該從何解說起方好,隻能是訕訕地停住了口,悻悻然地瞪了李顯一眼。


    “誠然,無證據者無以服眾,弟所言不過氣話耳,還請六哥海涵則個,若真要說證據,自不是沒有,弟敢與兄長賭,若不出意外,今日便是上官大人一家斃命詔獄之日!”就在李賢暗自惱火之際,李顯突地話鋒一轉,就此抖出了張底牌來,再次將李賢嚇了一大跳。


    “七弟啊七弟,你,唉,你這是存心氣為兄的麽,有甚話不能一次說完麽?”一個上午幾番被李顯折騰得一驚一乍地,李賢顯然是被鬧得犯了暈,卻又不好再出言斥責李顯,隻好苦笑地搖了搖頭,埋汰了李顯一句,而後,也不給李顯出言解釋的機會,一擺手道:“七弟欲何為耶?還請直說好了。”


    “六哥見問,小弟自當據實相告。”李顯長跪而坐,麵色肅然地迴答道:“弟自幼文不成,武亦不就,實庸人耳,哥哥每每教訓於弟,皆出愛心也,弟斷不敢自外於兄長,弟意已決,從明日起,投筆而從戎,勢將拜師以習武,如今我大唐周邊依舊不寧,弟當不叫霍冠軍獨美於前,他日有成,當為兄長之前驅,掃平四海,固我大唐萬世之基業!”


    “拜師?七弟打算拜何人為師,為兄倒是好奇得很。”這一聽李顯說得慷慨激昂,李賢的好奇心登時就被勾了起來,顧不得再去斟酌先前大赦聖旨的事情,緊趕著追問了一句道。


    “弟心中已有良師之人選,隻是此事尚需父皇恩準,日後便可知分曉,姑且不論也罷,弟今日來尋哥哥,不單為救上官大人一家滿門,更期盼趁此機會除去朝中奸佞,六哥若肯振臂一唿,小弟自當隨附驥尾,共建此不世之奇功。”眼瞅著火候已差不多了,李顯自是不願再多糾纏雜事,這便一拱手,沉聲進言道。


    “唔……”李賢本就熱衷參預朝務,對於李顯的提議,又豈會不心動,隻是茲體事大,李賢哪敢輕易應承下來,可當著殷切投靠的李顯之麵,拒絕的托辭之語又不好隨便出口,猶豫之餘,眉頭不由地便緊鎖了起來。


    “六哥,此事小弟已有些淺見,或許能用,此事當……”一見到李賢如此作態,李顯心中暗笑之餘,自不會放過這等趁熱打鐵的大好時機,微笑地起了身,走到李賢身邊,俯身貼著李賢的耳邊,絮絮叨叨地陳述了起來,聽得李賢臉色時喜時驚時疑地變幻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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