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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山區刑警大隊裏,一行人昏昏欲睡地盯著電腦屏幕。身旁的暖氣靡靡軟語,更催得人想要入眠。常誌沉著臉盯著眼前的杯子,不斷地用茶匙攪動著裏麵的咖啡。咖啡裏的糖塊早就融幹淨了,可他還是在那裏不住地攪拌著。畢國鋒已經去往箐裏大半天,無論有沒有進展,都應該有消息傳來才是。可是等到現在,他卻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接到。常誌試著用自己的手機打過去,可始終聽到的都是留言信箱。


    局長郝立業已經數不清來過常誌所在的一號辦公區多少趟,每一次都是問他們有沒有畢國鋒的消息。現在一大堆爛攤子鋪在郝立業的麵前,已經令他焦頭爛額,但是畢國鋒仿佛要刻意令他生氣一般,竟然玩起了失蹤。常誌一行人看得出來郝立業是在為他的烏紗帽擔憂,至於畢國鋒的生命安全卻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細心考慮過。


    箐裏一行,畢國鋒雖然隻是去見劉暢,但是誰又能知道這個女人不是殺害那兩人的兇手。如果她真的就是兇手,那以畢國鋒離去時疲憊的身體,是否能夠對付的了呢?兩人撕破了臉,扭打在一起,畢國鋒會不會像那兩個明星一樣,被活活扼死,也是尤未可知。


    常誌和屬下一群人臉上烏雲密布,尤其是常誌,他已經開始對自己在畢國鋒要隻身一人前去箐裏時,沒有下定決心陪他一同前去,而感到後悔。假如真的因為自己的決定,使畢國鋒遭遇什麽不測的話,這肯定將成為他一生的痛處。一想到這裏,常誌的心髒便驟然抽緊。


    郝立業的拘捕令放在案頭,手中的筆提了又放,放了又提。孔德已經來了他的辦公室好幾趟,提出了好幾個要逮捕的對象,但是郝立業卻都沒有批準。現在不是做無頭蒼蠅的時候,如果再落下幾個把柄在別人手中,那就不單單是晚節不保那麽簡單了。


    郝立業信任畢國鋒,但是不代表他隻會盲從他。前幾天畢國鋒拿著那份藥店的監控錄像來找他的時候,他就隱約覺得周惜這件案子並不簡單。但是,就斷定張顯就是殺害周惜的兇手,卻又太草率了。娛樂圈的肮髒角落多不勝數,無論是錢權交易還是肉體交易,媒體每天都在報道個不休。其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了最後關注的人都已經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他們隻是願意瞧熱鬧罷了。


    但作為局長的他,不能像絕大多數愛嚼舌根的遊閑民眾,主觀地對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進行評價。客觀的真相,才是他們做刑警畢生追求的目的。可現在,那個奔赴前線的人到底身在何方呢?


    這次的案子鬧得實在太大,大到局麵已經到了失控的地步。誰能想到,一個人會願意用命案去博取出位的機會呢?那個張顯,僅僅在被放迴去幾天之後,就登上了《幸運之人》的節目。要說他與周惜的死沒有關聯,那他這忽然而至的“幸運”是無論如何都解釋不通的。


    郝立業還在躊躇沉思之際,忽地聽到院子裏一陣猛烈的刹車聲。他趕緊走到窗口向下看去,隻見畢國鋒的那輛桑塔納,引擎剛剛才熄下火,車子好像出了什麽故障,發出一陣接一陣的刺耳噪音。郝立業臉上的陰霾終於一掃而空,他趕緊轉過身三步並作兩步急忙往樓梯間跑去。


    樓上一號辦公區的常誌幾乎在同時從窗口處發現了畢國鋒的車,他所在的樓層較低,先郝立業一步下到了院子裏。他見畢國鋒從車裏鑽出,趕緊迎了上去,有一肚子的話想要急著去問他。可畢國鋒卻像是沒看到他一樣,往另一個方向急奔而去。


    畢國鋒的去向一直牽動著局裏眾人的心,樓上的眾人也個個都伸出頭來向他這邊張望。他們誰都沒有料到畢國鋒這剛一迴來,就又要往外跑。就在眾人疑惑之際,隻見畢國鋒,踏上一邊的綠化帶,接著竟然解開皮帶撒起了尿來。


    這時,郝立業已經來到了院子裏。他定睛一看,畢國鋒的車裏竟然沒有人,於是趕緊向身邊的常誌問道:“他人呢?”


    “在那邊。”


    郝立業順著常誌手指的方向一看,看見畢國鋒正背對著他們,雙手放在襠部,麵前一股熱氣正在騰騰地向上冒。郝立業看得直皺眉頭,局裏的洗手間分明就在進門處不遠,他卻偏偏要在綠化帶上撒尿。宛如一頭狂放的野獸,毫無紀律性。郝立業忍住要去嚼舌的念頭,等畢國鋒一解完手往自己這邊走,他一看見畢國鋒的正臉就吃了一驚。這人有多久沒有休息過了,竟然憔悴成這副模樣。那滿頰的胡須和厚厚的眼袋,像是一個死刑犯臨刑前的模樣,哪裏還有半分警察的樣子。


    郝立業定了定心神後說:“車子該送去修了,異響這麽嚴重。”


    “你看我現在有那個閑工夫嗎?”


    聽到畢國鋒和自己嗆聲,郝立業心中頓時火大起來。你離開這麽久一點消息都沒有,難道不知道每個人都在為你擔心嗎?


    郝立業一瞬不瞬地盯著畢國鋒:“這趟去了這麽久,有什麽進展嗎?”


    畢國鋒古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你辦公室說。”


    郝立業一愣,心想:有什麽發現是不能當著別人的麵講的。於是,懷著一肚子的疑問,跟在畢國鋒的身後上樓去了。


    等到兩人都進了房間,郝立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畢國鋒帶上了辦公室的門後,他這才說道:“二十四年前,我媽那件案子。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有人隱瞞了什麽事情。”


    “怎麽……”郝立業心中吃驚,畢國鋒這一趟去箐裏應該是去查到周惜和孫綺麗案子的線索,怎麽會一下子又問到他媽的案子上去了。


    畢國鋒見郝立業答話,心中頓時明了了。二十四年前的那樁案子,果然有蹊蹺。他探身向前:“當年我媽的案子,當事人要麽已經聯係不上,要麽就是調離職位,參與過的人當中,現在隻剩下你……哦,不對,還有好幾個人呢,不過我要先聽聽你的話。”


    “畢國鋒,你瘋了嗎?”郝立業拍案而起,“我讓你去查案,你倒好,又犯了老毛病了是吧?你別忘了,你是一個……”


    “警察!我當然知道我是一名警察!”畢國鋒扯著嗓門大聲吼道,“那你呢,你知不知道你也是一名警察!當年的案子,另有隱情你知不知道,你別告訴我,現在我在檔案中看到的所有資料,已經是全部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現在不管你又發現什麽東西,你要搞清楚,現在你要查的是眼前的案子。二十四年前的那樁舊案,就算那是你媽,你也要放一放。現在又死了一個夏秋紅,你知不知道,事情已經不能再惡化下去了……”


    畢國鋒發了瘋似地衝著郝立業叫道:“那就再死一個!再死一個,兇手就會露出新的馬腳,到時候不更有利於我們破案嗎?”


    郝立業心髒砰砰直跳,他真不敢相信畢國鋒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次箐裏之行,在畢國鋒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會令他的心態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但郝立業又哪裏知道,畢國鋒當初當刑警的初衷,就是要為自己母親的那樁案子洗雪沉冤。好不容易讓他查到一些線索,他怎麽會輕易放棄呢?眼下即便是天馬上就要塌下來,也已經與他沒有關係了,他現在隻想知道當年的真相。


    郝立業持續的沉默激起了畢國鋒心頭的怒火,他走到郝立業身邊沉聲說道:“你最好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我想除了你,知道事情細節的應該還大有人在吧。”


    這麽多年了,他終於還是知道了。可他又是怎麽知道的呢?那些資料他們分明都做了處理,而且這麽多年過去了,當事人都已經找不到了,他又是如何……


    郝立業麵對畢國鋒的逼迫心中發虛,他沉吟許久後憋出一句:“有些事情知道了,對你不一定是一件好事。”郝立業眼睛落向畢國鋒腰間的配槍,那黑漆漆的手柄附近,保險赫然是開著的。不知道是畢國鋒無意開啟的,還是為了前來質問自己而有意為之。無論是哪一種,都讓郝立業倍感壓力。


    畢國鋒壓著嗓音說:“是不是一件好事,由我自己來判斷,你現在要做的就是一五一十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我。”


    還是到了這個時候,終於郝立業氣餒地點了點頭,他走到窗邊拉上了窗簾,接著又踱迴辦公桌旁,緩緩開口:“二十四年前聖誕節的那天晚上,報警中心接到報案,說是發現九山村東華路18號的一家人有家暴行為。之後,報警中心將情況匯報給所在轄區的民警,但是那天是聖誕節,警力有些不足,隻好臨時讓你還在休假的母親趕迴來出警。”


    “撿我不知道的說。”畢國鋒冷冷剜了郝立業一眼。


    郝立業緊張地搓著手:“原本出警都是以兩人為一組,無論出現什麽情況都可以相互配合,但是那天和你母親搭檔的那名民警生病在家不能來上班,所以……”


    “而且因為警員不夠,所以我媽就一個人去了現場對嗎?”


    “你聽我說就是了。”郝立業微微歎氣,“家暴這種案子,向來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當事人無非是脾氣火爆了點,要麽就是喜歡酗酒或者濫賭。警方上門教育一頓後,大多數都會有所改正。極少數人是暴力成癮,把人達成重傷甚至致殘的。要是到了那種程度的話,就是刑事案件的範疇了。誰都沒想到的……”


    “從來都是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不是嗎?”畢國鋒不由地悲從中來。


    郝立業低著頭不敢看畢國鋒:“那天,你媽是帶著配槍去的東華路18號,在現場的時候她開了一槍。”


    “什麽?”畢國鋒終於聽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頓時精神一振,“你說我媽當年在現場還開過槍?那一槍,打中兇手了沒有?”


    郝立業搖了搖頭。


    畢國鋒心想:是呀,如果打中了兇手的話,那自己的母親就不會死。那個受傷的兇手更就不會二十多年音訊全無了。


    “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郝立業頓了頓,“你不知道的是,你母親這一槍雖然沒有打中兇手,卻也間接中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那是自然,若非那一槍射偏了,那個兇手哪還有機會用匕首將我媽殺害呢?”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當年,你母親身上中的那一刀,甚至都沒有傷到她的要害。如果能得到及時的救治,那她活下來的機會還是很大的。法醫解剖屍體後指出,她是流血過多,最後才……”


    郝立業的一番話,讓畢國鋒又想起了之前的猜測。身在現場的,還有那個被家暴的小女孩。如果她能及時地尋求別人的幫助,那他的母親也就不會……


    “那一槍,正好打在那個被家暴的小女孩的大腿附近,雖然隻是擦傷,但是那個小女孩被嚇壞了。她們家裏有電話,但是她沒有選擇報警,同時她也沒有選擇去別人家尋找幫助。你母親就那樣,倒在血泊裏整整三個小時,幾乎流掉了身上一半的血。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到她的對講機摔在門後麵,已經不能工作了。我們判斷,多半是在打鬥中摔在了地上損壞的。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隻能說太巧合了。任何一個環節發生改變的話,那你母親都還有生存的希望。隻可惜……”


    “告訴我那個女孩的名字!”畢國鋒咬著牙說道。


    郝立業聽著畢國鋒的語氣的變化嚇了一跳:“國鋒你清醒點!這件事能怪那個小女孩嗎?”


    “不然還能怪誰?怪你嗎?你瞞了我二十四年!”畢國鋒怒吼道。


    “可那個小女孩在那件案子裏本來就是受害者,當時她才隻有7歲,她被嚇壞了。在那之後她還出現了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你不能怪她,你怪不了她的。”郝立業抓著畢國鋒的肩膀,義正言辭地喝道。


    畢國鋒甩開郝立業的手:“你還在瞞我!這件案子沒有你說的那麽簡單。”


    “我已經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訴你了,你還在胡思亂想些什麽?”郝立業看著怒氣衝衝的畢國鋒心中直發寒,他現在看到的已經不是一個警察,而是一個複仇心強烈的潛在犯。


    “那你說,你告訴我,為什麽檔案裏從來沒有提過,兇手是一個女人?”畢國鋒揮舞著拳頭,在郝立業麵前來迴走動,活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


    “什麽女人?你是說那個小女孩的母親?這一點檔案裏沒有說錯,她有不在場證明,兇手不是她。”


    “我沒有說她,我說的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另外一個女人!”


    郝立業這才明白,畢國鋒的目的還是那個殺害她母親的兇手。一想到,畢國鋒並沒有遷怒於當年那個小女孩,郝立業的心總算暫時安了下去。他輕聲安撫道:“無論那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這都不重要了不是嗎?她已經消失了,不見了!整整二十四年!他媽的,你就算知道她是誰,那又怎麽樣,中國十幾億人,你找不到她的。”


    “這就是你掩蓋事實的原因嗎?你們破不了案,即便事實擺在那裏,你們也不願意去查是嗎?就讓它變成一樁懸案,這一懸就是二十四年!”畢國鋒一拳擂在窗戶上,玻璃瞬間碎成了渣子,混著他手上的血液嘩啦一片掉在了地上。被欺騙的憤怒衝上畢國鋒的心頭,這些年他耗費無數的時間和精力,最後卻徒勞無功的罪魁禍首,竟然不是因為這個案子太難、時間太久,而是那些當初負責案件的人有意隱瞞了至關重要的部分。


    郝立業雙手捂著臉,心中五味雜陳。事情又哪裏像畢國鋒想的那樣簡單呢?那一槍打出去後,一切都已經沒有挽迴的餘地。當年局裏在得知案發的經過之後,就像今天得知這幾樁連環案一樣,在震驚的同時他們不得做出艱難的決定,那件案子的信息是不得不封殺的!


    出警的時候隻派遣了一位警員,警員現場開槍無誤傷無辜女孩,訓練有素的警員被女性嫌犯持刀殺害。這些個個都是媒體最喜歡大做文章的內容。關乎警方顏麵的問題,擺在時任局長麵前,他如何能不低頭?


    但是在那之後的時間,局裏上下又何嚐沒有好好去調查那樁案子呢?在仔細盤問那個小女孩的母親後,他們掌握了那個兇手的所有資料。但是,卻也沒能抓住她。他們不是有意懈怠,隻是真兇在那天之後,就如泥牛入海,再無音訊。


    “國鋒,那個案子即便是你活在那個時候,你也一樣束手無策。當時,上麵領導為了將案件的影響降到最低,才把所有相關的檔案進行一些適當的修改。這是上麵做的決定,我想你應該能理解的。”


    “等等……我有些不明白。”畢國鋒忽然抬了抬手,打斷了郝立業。


    “我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你還有什麽疑問?”


    畢國鋒眼睛瞥向郝立業:“那個兇手和那小女孩一家是什麽關係?”


    “表麵上,應該是和那個小女孩的母親是合租關係……”郝立業欲言又止。


    “那事實上呢?她究竟是什麽人?”畢國鋒急急地追問道。


    郝立業捋了捋額前稀疏的頭發後說:“那個小女孩的母親,在和前夫離婚後,帶著她的女兒與兇手合租了東華路18號的房子,兩人在一起住了三年。但在案發之前,那個小女孩的母親就很少迴東華路18號了。那個小女孩事實上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兇手的照顧下。可說是照顧,其實她隔三差五地對那個小女孩拳腳相加。這才出現了,那名報案的郵差看到的,小女孩的母親為她上藥的那一幕。”


    “那個小女孩的母親瘋了嗎?就那樣任憑自己的女兒被人虐待,那個人還是自己的合租人!”畢國鋒難以置信,“你是不是還在說謊,世界上哪裏會有這樣的人!”


    郝立業直起身子,攤著雙手道:“我告訴你也沒關係,那個小女孩的母親,是一個雙性戀,這也是她和前夫離婚的原因之一。那個兇手是她的姘頭,她們很早就在一起了,她默許她打自己的女兒,這其中……這其中甚至有猥褻的成分……那一家人太惡心了,真他媽太惡心了,我找不出什麽詞去形容她們。你知道我們在給那個小女孩驗傷的時候看到了什麽嗎?我……”郝立業一時氣結,再也說不下去了。


    雙性戀。畢國鋒聽到這個詞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郝立業看著畢國鋒怔怔地出神,不知道又在盤算著什麽。他隻想盡快結束這次談話,當年的事情於他而言,是早就揭過去的一頁,若不是今天畢國鋒問起,他多希望這些事能永遠爛在他的肚子裏。可究竟是誰告訴畢國鋒這些事的呢?郝立業的腦海中閃現過幾個名字,卻又與畢國鋒這幾天去過的地方聯係不上。


    畢國鋒胸中積鬱已久的那口氣終於緩緩散開,他走到郝立業麵前沉聲問道:“那個小女孩的母親叫什麽名字,現在她在什麽地方?”


    “你……你真要查?”


    畢國鋒點了點頭:“無論能不能查出個所以然,我都要去。我在我媽的屍體麵前發過誓,我一定要給她一個交代。哪怕我找不到那個兇手,至少也要在這個案子上做一個了結。”


    事到如今郝立業已經沒有辦法,他隻好在便箋上寫下一串檔案代碼和數字檔案登錄密碼交給了畢國鋒。但在交給畢國鋒之前,他還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你媽的這個案子你最好私下的時間查,而且不要鬧太大的動靜,這裏頭的原因你應該……”


    “我知道了。”畢國鋒充滿意味地看了郝立業一眼,接著他便伸手要去拿那張便箋。


    郝立業不放心地一手按住便箋:“國鋒,我希望你知道,當年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


    畢國鋒聽了這話麵無表情地說:“這隻有你自己知道了。”他一把奪過郝立業手中的便箋,接著頭也不迴地離開了辦公室。


    郝立業癱坐在椅子裏,腦海中千頭萬緒:自己到最後還是沒有守住這個秘密。然而,現在最糟糕的還不是,這樁陳年舊案的重見天日。而是唯一能幫助自己解決眼前這些連環案的得力助手,也一同失去了。如今,自己還能依靠誰呢?想到這裏,郝立業心中一陣發慌。


    另一邊,畢國鋒拿著便箋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常誌一行人見到他迴來集體站了起來。可是畢國鋒隻是擺了擺手說:“常誌你現在擔任大夥的領導,我有別的事情要去查。箐裏那邊的情況已經有同僚跟進了,如果有什麽變化他們會及時告訴我們,我們現下把精力放到王繼康身上。另外去把半山村孫綺麗所在的那幢居民樓的房東‘請’過來喝喝茶,她嘴裏可有不少料。”說完,畢國鋒便一頭鑽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裏。


    常誌在畢國鋒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他受傷的右手。聯想到剛才樓上傳來的玻璃破碎的聲音,常誌心中大感不妙。這一看便知,是畢國鋒在局長辦公室裏與郝立業起了某種衝突。


    可他還來不及細問,畢國鋒就連續下達了一大堆的命令,一時間常誌也就更沒法分身去管別的事情。關於那個房東,其實幾天前畢國鋒就暗自讓他多關注了。然而這麽多天過去了,他和手底下的人卻沒有發現那個房東有什麽可疑。無論生活作息還是接觸的人,都極其普通。聯想到畢國鋒肯定是這趟箐裏之行收獲頗豐,所以才做了這樣自信滿滿的決定。常誌當即就叫了兩個人,讓他們趕緊趕緊去一趟半山村,把這個房東控製起來。


    此時,身在辦公室裏的畢國鋒心無旁騖,一門心思要將當年的那個女人揪出來。什麽周惜,什麽孫綺麗,都已經不再重要了。他甚至想著,如果自己真的能夠把這樁案子解決,倒不如辭職來的好。局裏上上下下的政治鬥爭,早已令他厭倦。而那個郝立業,更是在那樁二十四年前的案子上大做手腳,使得自己這些年來不知道走了多少的彎路。現在自己把那個房東甩給常誌,隻要他把人抓迴來,無論問不問得出結果,都算是給郝立業一個交代了。


    畢國鋒在電腦裏輸入了檔案代碼,調取了一份時間跨度兩年之久的資料。他不由地心想:這個案子真的有那麽棘手嗎?隨著他一頁頁地翻看過去,那樁二十四年前聖誕慘案的真實麵目,終於緩緩呈現在他的眼前。


    與他之前看的那份公共檔案不同的是,眼前的這份資料要更加的詳盡,細節也更清楚。許許多多他苦思不解的地方,也都慢慢地解開了。


    眼前的這份筆錄裏寫的是,郵差看到一個渾身是傷的小女孩,那個小女孩的母親一邊幫她擦藥一邊說:“你別怪他,要怪就怪媽媽吧。”所以那個郵差主觀認定家暴的人是一位男性,而且是小女孩的父親。但是在其後調查中,警方卻發現家暴的人,也即是殺害張慧的人,其實是一個女人。因此,在後麵的資料裏,兇手皆用了第三人稱“她”。而這些調查記錄,卻是畢國鋒在公共資料裏從來沒有看到過的。


    畢國鋒越看越興奮,直到看到了當年殺死他母親的兇手的真麵目,他整個都熱血沸騰了起來,甚至忘記了手上的疼痛。


    “呂霜。”畢國鋒盯著電腦屏幕,不住地喘著粗氣。眼前這個留著短發,塌鼻梁,小眼睛的女人,就是二十四年以前殺害他母親的兇手了。興奮感不斷刺激著畢國鋒的大腦皮層,他仔細地記下呂霜所有的相貌特征,將呂霜的模樣深深銘記自己的腦子裏。他絕不能放過這個女人,他當年發過誓,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這個殺人兇手,現在他終於做到了。畢國鋒在興奮之餘,用手機拍下了呂霜的照片,發給了他的父親,並在短信裏這樣寫道:我總算找到她了!


    發完短信之後,畢國鋒沒有迫不及待地展開行動,此時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冷靜。他知道,僅憑一張二十多年以前的照片去尋找一個人,這無疑是大海撈針。就算呂霜還在人世,她也會為了躲避警方的追捕而隱姓埋名。自己就這樣毫無準備就去尋找她的蹤跡,可以說是癡人說夢。畢國鋒順著檔案一頁一頁向下看去,開始沿著當年警方的調查方向,慢慢開始在腦海中拚湊起這個已經消聲滅跡二十多年的女人。


    值得引起畢國鋒注意的是,呂霜的姘頭,也就是那個遭受家暴的小女孩的母親,相貌比她的姘頭呂霜要好的多。資料中,這個名叫岑千闕的女人唇紅齒白,兩頰生霞,一頭波浪卷燙發顯得生氣勃勃,顯然是正當她最青春的時候照下的。


    畢國鋒調出了岑千闕的個人資料,查到她是在1993年8月離的婚,前夫是一個名叫馬默攀的商人,兩人結婚十年,育有一女,離異後女兒由岑千闕撫養。在1994年12月25日聖誕家暴案發生之後,其女的撫養權則迴到了馬默攀的手中。之後的二十多年裏,岑千闕沒有再婚。直到一年以前住進了常麓市南山區的康寧療養院,這也是資料上顯示的最後一項信息。


    畢國鋒看完這些,打定了主意要先去拜訪這個名叫岑千闕的女人。因為,也隻有她是呂霜在消失之前關係最密切的一個人,從她的身上肯定能探聽到不少有用的線索。畢國鋒現在腦海中還縈繞著一個難以忘卻的念頭:二十四年前的那個聖誕節,那個本該被拯救的小女孩,究竟是不是有意讓他的母親死在她的麵前的?這個問題,無論如何都想要調查個清楚。可弄清楚之後,自己又該怎麽做?向她複仇嗎?畢國鋒心中猛地打了一個寒顫,一個是渺無蹤跡的呂霜,而另一個則是隨時都能找到的女人。他心中的天平忽地搖晃了起來,那二十四年的仇怨不斷傾倒下來,令他神智一度陷入了停頓。


    “鈴……”手邊的座機響了。


    畢國鋒隻是瞟了一眼,但卻沒有一點想要接起的意思。他隨手抄起那一遝資料,大步朝著辦公室外走去。現在一切的疑問也隻有那個女人可以解答了,畢國鋒扭了扭脖子,確定腰間的配槍的狀態,一切都已經蓄勢待發。


    包括常誌在內,辦公區的屬下已經走了大半,想必是趕去半山村執行任務了。畢國鋒向其他人交代了幾句之後,迅速離開辦公大樓,往自己的桑塔納跑去。這時,畢國鋒的手機響了。他惱怒地掛斷了來電,接著便將手機關了機。現在誰都別想來阻止他查她母親的案子,這一刻他已經等得太久,不能再等下去了。


    可當畢國鋒正想發動車子的時候,一個人影忽然撲到車子的發動機蓋上。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劉律今。畢國鋒隻好搖下車窗:“劉教授,怎麽是你?”


    “怎麽是我?怎麽不能是我?”劉律今一臉不滿,他隨即拉開車門,自顧自坐進了副駕駛室。


    畢國鋒瞪著眼睛看著劉律今:“你知道我要去哪裏嗎?就這樣坐上來?”


    “我給你打電話為什麽不接?”劉律今用一個問題迴答了畢國鋒的問題。


    “我……我不知道是您。”畢國鋒說的是實話。


    劉律今沉吟不語,隨後拉上了安全帶,並向前抬了抬下巴。意思像是在說,無論你接下來要去哪裏,趕快開車吧。


    畢國鋒側過身子問:“是郝立業讓你來的?”


    “你別管那麽多,反正我今天不能讓你一個人離開局裏。”


    “我這是要去查我媽的案子,你有什麽可擔心的。實話告訴你吧,當年殺害我媽的兇手我已經查到了。她的名字叫呂霜,你看,這裏是全部的資料。”畢國鋒說著,將懷裏的資料扔到了劉律今的麵前。


    劉律今拿過資料又還了迴去:“我擔心的可不是你……”


    “夠了!”畢國鋒斷喝一聲,“我等了這麽多年,就等得這個時候,誰都別想攔著我。我告訴你,假如她是清白的,我自然沒有冤枉她的必要。但那個人如果真的有問題,那我也一樣不會放過她。”


    “你……”劉律今怔怔地看著畢國鋒,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來。他瞥向畢國鋒腰間的配槍,心頭突突狂跳。想起郝立業剛剛悄悄和自己說的話,劉律今感覺自己的四肢一片冰涼。


    坐在左邊的畢國鋒不再說話,他打開副駕駛座前的格子,將之前郝立業給他的那包漣河煙拿到手中。他抖了抖手腕,朝裏麵一看,煙盒裏還有數根香煙。畢國鋒咂了咂嘴,將煙盒揉成一團拋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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