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小夭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迴到了很久遠的曾經。


    其實過了這麽多年,桃小夭已經不大記得清楚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因為極大的悲傷刺激了她的腦部,那些曾經的記憶清晰的浮現在自己麵前,無論是悲傷,是歡笑,還是氣憤。


    她看見了剛變成人形的自己。


    那時候的她就像敖翊一樣,還不是很好的能夠控製住自己的形態,老是時不時的就從袖子裏伸出一根枝條,每當鬆鼠婆婆看到這一幕,她都會看似兇狠實則寵溺的敲一下她的腦袋,再警告她把枝條收迴去。


    “可是,真的很不舒服嘛。”桃小夭看見那個身穿粉衣的小女孩對旁邊有些老態龍鍾的婆婆撒著嬌,語調軟軟的,因為從小都在鬆鼠婆婆身旁長大,耳濡目染,因此說出的話也帶點江南口音,糯糯的一團,聽起來著實十分悅耳。


    “小桃。”婆婆雖然年紀有些大了,但是聽聲音絲毫都聽不出她的年紀,隻當她還是一個妙齡女子。“你要是忍耐不住這不舒服,長大了可是要被別的妖怪笑話的。”


    就如敖翊一般。


    小女孩聞言有些不情願的嘟起了粉嫩的小嘴,眉眼耷拉下來,蔫蔫的像是許久沒有澆過水的桃花。“那桃桃就不長大了,一直這樣陪著婆婆。”


    鬆鼠婆婆聞言笑了開來,眉眼彎彎,雖然是滿臉的皺紋,但是依稀可以看出來她年輕時的風采,想來也是一個貌美絕倫的大美人。“又說糊塗話了,婆婆這麽老,怎麽可能一直陪著你呢。”


    那時的桃小夭還不明白,以為婆婆會一直陪著她,畢竟妖族的壽命太過漫長,漫長的幾乎認為是毫無盡頭的。桃小夭不知道,即使在久遠的漫長,總有一天也會走到盡頭。


    桃小夭還夢到了花意。


    夢見了自己和花意手牽著手踏遍雪雲山的每一個角落。


    那是多麽美好的迴憶啊,兩個粉嫩嫩的小娃兒,緊緊握著對方的手,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她們有了對方,便不再寂寞,不再孤獨。


    “我叫花意,你呢?”桃小夭耳畔又響起了那段對話。


    “我,我叫桃小夭。”


    “桃小夭,很好聽的名字啊,我叫你桃花好不好?這樣我們名字裏都有了一個花字呢。”


    桃小夭沒有聽到自己迴答說好,因為畫麵一轉,她看到了兩個長大後的女子針鋒相對,眉目流露出來的是青春的桀驁不馴和憤慨。


    “桃小夭,你明明知道我喜歡影子!”不再是以往甜甜的桃花,而是生硬而又疏離的直唿其名。


    桃小夭感覺到自己心裏被什麽給刺了一下,劇痛無比。


    而那個站在山崖另一端的女子迎風而立,長長的衣袂隨風飄揚,秀麗的頭發散落開來,遮住了她的表情。


    “哪又如何?”


    那時候的自己太過年輕太過驕傲,總不願意向別人低下頭,總不肯稍稍放低自己的自尊。婆婆死後,那一陣子的桃小夭個性變得尤其的反複無常,經常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不然就是動不動的發怒,將整個雪雲山攪的山無寧日,雞飛狗跳。


    而偏偏花意和影子的事情便是發生在了她情緒極度不穩的那一段時間。


    為什麽,為什麽花意為了那麽一隻兔子就要嗬斥自己呢,她們不是最好的朋友麽?


    桃小夭感覺心裏被遮住了一片烏雲,陽光投不進來,自己隻感覺到漫無邊際的黑暗和寒冷。


    她想,自己那時候一定是氣過頭了,所以才沒有告訴花意其實自己拒絕了影子。


    她想,她現在後悔了,為什麽當初會那樣迴答,為什麽當初沒有壓下自己的自尊和花意好好談談,畢竟,戀愛中的女子和悲傷中的女孩,感情是極度容易破裂的。


    “桃小夭,從此我花意與你割袍斷義,從此勢不兩立!”少女桀驁而堅決的聲音迴響在山穀之中,傳的很遠很遠很遠。


    不要,桃小夭呢喃著,不要。


    “割袍就割袍,從此你花意的事情再與我毫不相幹!”年少的女子不知道這句話給未來造成了多麽不可挽迴的損害,她隻知道,自己的尊嚴,自己的驕傲,絕不允許自己低下頭。


    從此,兩個少女再也不是手牽手,而是漸行漸遠,形如陌路之人。


    好痛,心好痛。


    婆婆,花意,帶我迴家好不好?


    我不要找自己的生身父母了,我也不要那什麽鬼驕傲了,我隻要你們,我們迴去好不好。


    我想迴去了。


    桃小夭喃喃著,眼角溢出一滴晶瑩的淚珠。


    眼淚還沒來得及從眼角滑落,便被一隻修長的手指給抹了去。


    感覺到眼睛處傳來溫潤的摩擦,桃小夭驀然伸手抓住了那隻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溫暖。


    “帶我迴家,我要迴家,我不找爹娘了,不找了,不找了……”桃小夭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但是手卻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反而越抓越緊,唯恐那隻手的主人會拋棄自己。


    九落愣了愣,終是撇過了頭,手從桃小夭手中掙了出來。


    桃小夭朝空中胡亂抓了幾下,被九落給壓住,幫她蓋緊了被子。


    “你也看到了。”半響,九落的聲音響在房間裏,臉上習慣性的掛起了似笑非笑,就連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


    “那又怎樣?”房間裏迴應著另外一個頗有壓迫感的聲音。


    九落挑眉,對於眼前那人非要讓自己把話挑明的行為不置可否。“她說她要迴家。”


    “這裏就是她的家。”眼前那人礙著屋子之中還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桃小夭,壓製住心裏的怒火,冷聲道。


    九落咧嘴,笑的開懷,“我倒是好奇了,一個妖怪的家,如何會在魔界?”


    “敢問魔主閣下!”九落突然冷下臉,一字一頓道。


    不錯,屋子中站著的另外一個人,正是魔主熾離。


    而這處個房間,也正是魔族王宮裏的一個小廂房。


    熾離冷笑,“你真當本王是好糊弄的麽?她體內流著魔族的血脈,哪兒是一個妖怪?”


    九落踱著步子走到窗邊,稍微推開了一下窗子,讓房間之中的空氣更流暢一些。“哦?魔主閣下說的話我可是聽不明白呢。”


    熾離也不願和九落多加糾纏,索性將話挑明了說,“她是我兒殤軌唯一的血脈,是我魔族的女兒。”


    魔族的女兒,豈能流落在外。


    九落伸手撩了撩自己額前的碎發,笑的魅意橫生。“魔主開玩笑了,誰都知道當初魔族太子殤軌殿下早年身亡,都未來得及成婚,又哪兒來的血脈。”


    “你!”熾離怒視九落,九落所說的這話剛好踩中了他的痛腳。


    “我又如何?”九落轉身,毫無顧忌的和熾離對視著。


    熾離眼中冒著火,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小子給立馬抓住投入地牢之中狠狠地虐待上一番,但是眼下這情況,他視線落在了床上皺著眉頭睡得極不安穩的桃小夭,終是壓下了心中的怒火,用力摔了下自己的長袖,哼了一聲,忿忿然離去。


    九落對於這樣的結果並不詫異,他好整以暇的坐迴了床邊,依靠著床頭的柱子,絲毫不介意自己還穿著之前那身被桃小夭弄髒的白色衣衫,眉目裏稍稍吐露出些許疲憊。


    “傻丫頭,後悔了吧。”九落眯著眼睛,輕聲說著。


    事到如今,事情已經完全脫離出了他們的掌控,現在眼下仙界和魔界都知道了桃小夭的存在,恐怕他們日後的生活是難以平靜了。


    丫頭,現在你準備怎麽做呢。


    九落閉緊了雙眼,從嘴角流瀉出一串笑意,右手抓緊了桃小夭的左手,讓那一抹溫熱安安穩穩的待在自己的手心,直到那睡著的人兒眉頭舒展。


    火裔和燭焰的那一場大戰,雖然有燭焰可以建起的屏障掩藏住他們的氣息,但是還是馬上被魔族人給察覺到,尤其是後來屏障隨著燭焰的落敗而消失,魔族人更是確定了魔界兩大魔獸的位置,立刻派人馬不停蹄的趕來。


    畢竟其中之一火裔是魔界聖獸,在現在這個微妙的關頭,豈能讓他出現在魔界之外的地方。


    所以魔族人的到來,早在九落的預料之中。


    他也沒有想著要帶桃小夭逃離開來,畢竟那時候的桃小夭情緒極度不穩,需要一個舒適安穩的地方來休養,而魔族人既然幹巴巴的湊上來,他為何又要拂人家的好意呢。


    更何況……


    九落捏緊了手心的那抹溫熱。


    他沒想到得是魔主熾離竟然也會趕到了現場,而且看神情,對桃小夭的關懷並不是作假。


    如何看來,玉帝和熾離對於桃小夭的感情並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麽淺,事情,似乎沒有那麽容易就能解決呢。


    丫頭,你惹得麻煩可不小啊。九落長舒一口氣,竟然也隨著桃小夭沉沉的睡去。


    本來他正在妖界好生休養,卻突然感覺到桃小夭靈力的劇烈波動,再加上火裔的魔力也展現的極不尋常,九落料想是有大事要發生,也顧不上自己的身體需要再在那個地方休養上三日,便馬不停蹄的趕到了桃小夭所在的地方。


    再加上後來又撐著一口氣勉強和魔主對持,如今氣血早就翻騰不息,咆哮著要從體內噴湧而出,九落費了好大的勁才能夠壓製住,此刻蒼白的臉頰越發的沒有人色,甚至還冒出了絲絲冷汗。


    精力耗損極為嚴重,靈力反噬,若不好好休養,恐怕會留下後患。


    耳邊還迴響著妖界那個老頭子的話。


    笑話,他自己的身體自己還不知道麽?哪兒需要別人來指指點點。


    九落咽下了那口氣血,感覺到口腔裏滿滿的都是血腥味,第一次露出了個苦笑。


    既然如此,那便在那個期限到來之前幫她解決了這個天大的麻煩吧。


    當初刻意種下的那個人情,看樣子是到時候討迴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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