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陸吾草草用過晚飯,便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中獨自迴到了自己的臥房。


    他愣愣的坐在書桌前,神情恍惚,一時之間竟是呆滯在了那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柳雲璃是中午離去的,直到後來,他才知道自己曾在家族族比中得見的那位中年文士是一方不可知之地於這塵世中的引路人。


    至於具體的內容他也不知,隻知道那處山門絕對是強過柳占乩所處的宗門。


    如此,他倒是打心底裏為柳雲璃感到欣慰和滿足。


    終於,柳雲璃也是以自身絕世的天賦打動了一處不可知之地,被那引路人親自接引而去。


    但即便如此,陸吾的心裏還是有些莫名的情緒湧動,隻覺得這突如其來的離去使得自己心裏竟是前所未有的空白。


    陸吾本有諸多話語想同柳雲璃訴說,但是事到臨頭,卻隻是道了句珍重,現在想來,某些話此刻如鯁在喉,著實是噎的難受。


    今天晚飯上,周福等人皆是察覺到了陸吾情緒上的異常,卻都是有默契的並未多言。


    就連此刻,也並沒有人過來打擾陸吾,隻讓陸吾一人靜靜的待在臥房之中。


    陸吾歎了口氣,緩緩起身走至床邊,放鬆身體跌躺在床上,心裏莫名的難熬,輾轉反側,終是坐起身子,閉目吐納。


    時光靜靜流淌,自跳動的燭火間流逝。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陸吾這才睜開雙眸,自一邊拿起長槍,走至院落之中,獨自修習那《四海歸元槍》。


    今日的他再修習這門武學,卻是不知為何總靜不下心來,槍花散亂,毫無章法。


    陸吾心緒紛擾,手中槍影也是拖泥帶水,竟是再也不複昨日的那般程度。


    陸吾閉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心下的思緒,想要全身心的投入這槍法的演練,怎奈他越是如此,柳雲璃那嬌俏可人的相貌在他的記憶中越發清晰。


    往日的種種如潮水般湧來,少女的音容相貌不斷在腦海中縈繞,陸吾又想起今日少女離去時的猶豫之色,似是希冀著自己能夠說出某些話語。


    怎奈最後一刻,自己終是忍住了心中的衝動。


    卻是隻道了聲別。


    想到此處,陸吾突然心生煩亂之意,手中槍訣驀然間紛亂了一瞬,周身引動的氣血也是陡然一亂。


    噗!


    陸吾突然噴出一口血霧,周身氣息大亂。


    方才一瞬間,自己竟是心神失守之下,亂了內息,導致體內的氣血逆行,髒腑動蕩。


    他微微閉目調息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氣,麵露嘲弄之色。


    武者修行,需神與形具,今日如此卻已是犯了修行上的大忌!


    看來今夜,這《四海歸元搶》怕是練不成了。


    少年耷拉著腦袋,拖著長槍走迴臥房,背影中透露出濃濃的落寞與孤單。


    另一側的側房中。


    周福倚在牆邊,透過窗戶看著門外院落中少年的舉動,也是微微歎了一口氣。


    自古至今,情之一字卻是困擾無數的少男少女,直教一群人為之煩憂。


    陸吾或許當局者迷,並不能夠很直觀的麵對自己的本心,但是自己這旁觀者這些年卻是看得很清。


    老人輕輕放下窗簾,深深歎了一口氣,隻道一聲“癡兒”。


    閑安居另一側的走廊中。


    黎靈倚在簷下的窗口上,雙手輕輕捧著下巴,黛眉微撇,看著離去的陸吾,滿臉的心疼之意。


    不知為何,她今日從這四少爺的身上看到了往日不曾得見的無奈和煩憂,卻令自己心下都感到微微觸痛。


    似是在為這個平易近人的謙和公子感到憂傷,又似乎是在有什麽莫名的情緒暗中作怪。


    少女也是微微歎了一口氣,深深地望了望陸吾的臥房,神色一動,想要走過去說些什麽,卻是幾經猶豫,終於未曾邁出步子。


    ……


    陸吾沉步走入臥房,將手中的長槍立在一邊,便漫無目的的望著案幾。


    他看著案幾上放著的那方鎮紙,正是那日從藏經閣帶出的《道藏》。


    陸吾隨手拿了過來,百無聊賴的凝神感知。


    自打他將這《道藏》拿到手,倒是還未著手探查,但是這一番查探之下,陸吾突然驚訝的挑了挑眉毛。


    這《道藏》在自己的感知中,竟是沒有絲毫的奇異之處,甚至是不再有那日在藏經閣內的氣象,隻是安安靜靜的躺在陸吾手中,宛若一方普通的鎮紙。


    陸吾微微皺眉,細細思索了一番,這才將這《道藏》放在膝蓋上,盤腿而坐,雙眼微垂,心神瞬時沒入丹田氣海中。


    他心神一動,運轉一身氣血之力,暗暗引動腹中所藏的那道劍光,將之匯入左手指間,而後輕輕觸碰那《道藏》的表麵。


    嘩——


    一道微光突然自那方鎮紙的表麵蕩漾了一瞬,卻是刹那間暗沉了下去,依舊未能顯示出絲毫的奇異之處。


    陸吾臉色一滯,絲毫沒了辦法。


    沒想到自己今日不說《四海歸元搶》練不了,這費勁一番周折得來的意境武學《道藏》本以為會是自己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裏的依靠,卻是連開啟傳承的訣竅都未找到。


    陸吾這下徹底沒了脾氣,將那方鎮紙放了迴去,心緒低沉。


    他看著桌子上鋪著的宣紙和一邊的毛筆微微出神,卻是突然之間心神一動。


    陸吾默默走上前去,拿起一根墨條輕輕研磨,將毛筆浸濕,於一邊的硯台上吸滿墨汁,將那《道藏》作為鎮紙壓在宣紙上,筆尖輕輕落在了宣紙表麵,拉出一道黑色的墨痕。


    他筆下所行的,並非臨摹那《太虛秘錄》,而是在作他人生中的第一幅畫。


    筆尖輕勾間,有熟悉的線條躍然紙上。


    雖說陸吾並非王誌安那般浸淫畫道的老手,但是依據心中所想,他還是在盡力的勾勒那些曼妙動人的線條。


    陸吾眉頭緊鎖,細細迴憶今夜縈繞在心頭的那抹翠影,向盡可能的通過手下的筆觸去還原心中的情緒。


    眼中之人已經離去,心中的殘影卻還留存,隻是手下之行,並不能夠完全展露心中的莫名情緒,而心中的那抹翠影,卻更不及他日日眼中所見的美麗與動人。


    但饒是如此,陸吾卻依舊沒有停下手中的筆觸,隻專注於宣紙上的筆勢,細細描繪。


    在他不經意間,那方鎮紙悄然蕩漾出一抹異樣的波動,將整個房間包裹其中。


    鎮紙兩麵,“道”與“藏”二字輕輕顫動,似是勾動了某種隱秘玄奧的力量,於冥冥中加持在了陸吾的身上,潤物細無聲。


    隨著時間的推移,奮筆疾書的陸吾額頭眉心間此刻也是微微發出些許熒光,。


    那抹微光在屋子裏燭光的映襯下顯得那般渺小,卻又透露出不可撼動的沉穩氣息,宛若一方小天地的主宰一般,不可侵犯。


    陸吾此刻全身心的投入了畫作之中,卻是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某種玄之又玄的境地。


    一道道玄奧的波動不斷以他為中心,向四周蕩漾而去,他的筆尖輕觸宣紙,拉出長長的墨痕,卻也仿佛是在他的髒腑間描繪刻畫,好想要把這抹迴憶深深印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一個時辰過去了,原本未曾更換的蠟燭已經幾乎是燃到了盡頭,燭光微微搖曳間,透露出些許力不從心的無力。


    陸吾這才緩緩直起身子,終是點上了最後的兩筆。


    他滿意的看著麵前畫卷上的身影,輕輕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雖說畫工拙劣,卻也依舊有些許神似。


    此刻看到這畫中人,仿佛是見到了平日裏的那道翠影一般。


    陸吾輕輕放下手中的毛筆,一陣眩暈感卻毫無征兆的突然襲來,陸吾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止不住的一陣發黑。


    陸吾方才全身心投入畫稿之中,這番終於完成,卻是迴過了神來,隻覺得腦海發空,兩眼發黑,從靈魂深處傳來一陣深深地疲憊空虛之感。


    陸吾身形微微搖晃了一番,趕忙扶住案幾的邊沿,這才沒有倒下去。


    深深吸了一口氣,陸吾暗暗調息吐納了一番,腦海中的空虛感這才稍微好了一點,陸吾緩緩睜開眼,麵露異色。


    這種感覺他很熟悉,正是精神力極端匱乏的表現。


    當他每每以體內的氣血之力引動天地玄氣及薄弱的法則之力於虛空中刻寫《太虛秘錄》的第一筆之後,便總會生出這種無力的空虛之感。


    但是今夜他隻不過才畫出一幅柳雲璃的畫像,竟也生出這種精神的疲憊之感,著實奇怪。


    他的目光緩緩滑落,終是落在了案幾上擺放的那方鎮紙,腦海中鬼使神差的想起了他離開藏經閣之時灰衣老者所說的話語,心下有了些許猜測。


    莫非……


    還未多想,一陣濃濃的空虛和無力自腦海中宛若潮水一般湧來。


    陸吾艱難的挪動身子,終是在最後一刻挪動到了床邊,身子一軟,無力的癱倒了下去。


    幾乎同時,一陣響亮的鼾聲自屋內響起,仿佛這少年今日經曆了太多的疲憊一般。


    黑夜沉沉,整個閑安居都靜悄悄的,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孤鳥的夜啼,卻是轉瞬即逝。


    閑安居的臥房中,陸吾七扭八歪的躺在床上,喊聲震天,卻是嘴角含笑,似是在夢中滿懷歡喜。


    少年似是做著一個此生中最美的夢。


    在那夢中,他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初春時節家族後山中的那抹翠影。


    那伴著盎然春色的,女子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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