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半個月過去了。


    這些日子,每隔兩天,陸吾都會接受柳舒夜近乎單方麵碾壓式的“錘煉”,自身的奇恆之府以某種奇特的方式逐漸凝實,微微發出些許晶瑩的微光。


    而每天的下午,王誌安都會過來與陸吾一同臨摹那《太虛秘錄》。


    當王誌安第一次看到陸吾那鼻青臉腫的樣子,王誌安也是錯愕了許久,呆呆地看著陸吾的慘樣,關切的問陸吾是否受到了家族的虐待。


    陸吾麵對如此的關心和詢問表現得哭笑不得。


    他解釋這不過是自身修煉所致,但是王誌安依舊將信將疑,暗暗對於柳舒夜有了些許的警惕。


    陸吾對此也未作多餘的解釋,甚至覺得王誌安對待柳舒夜的態度還頗為有趣。


    說來奇怪,在半月前的那晚,他以長槍為筆,以夜幕為紙,以天地間的精純玄氣為墨,寫出了太虛秘錄第一筆。


    自那之後,《太虛秘錄》所有的筆畫突然盡皆浮現在他的心海間,似是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腦海深處。


    但是,每每當他提筆欲書,繼續按照記憶去書寫那第二筆,手中毛筆總會驟然停在空中。


    竟是無論如何都落不下那一筆。


    他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心中知道該如何去寫,卻就是無從下筆。


    總覺得,手中之竹非心中之竹,難以落下筆尖。


    他一次一次的想要落筆,卻又一次一次的無從下筆。


    相比於他百思不得其解,王誌安卻也見怪不怪,很有耐心的一遍一遍教陸吾。


    畢竟在王誌安的心中,陸吾雖然心性堅韌,但終究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書道朽木,這般的表現,再正常不過。


    半月過去了。陸吾依舊無從下那一筆,愁眉不展之餘,便也順其自然,不再一心沉醉。


    但是這半個月中,也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第五天的時候,王誌安突然麵帶喜色的過來。


    他幾乎是喜上眉梢,就差叫喊出來。


    王誌安告知陸吾,他一覺醒來,莫名踏入了泥胎六煉的境地。


    聞言,陸吾麵色呆滯,隱隱有些吃驚。


    王誌安平日如何自己是看到的。


    這王氏家族的四公子幾乎是一心撲於書畫,從不費心於修行一途,作為那王氏家族的四公子,也不過才泥胎五煉,著實可以比得上自己於書畫一道的天賦了。


    卻不曾想,這王誌安京津一覺醒來,竟然就踏入了泥胎六煉!


    陸吾心下有了些許猜測。


    他迴頭看著不遠處牆上掛著的那《太虛秘錄》,暗暗心驚。


    莫非是因為這《太虛秘錄》?


    陸吾狐疑。


    就在昨日,王誌安來的時候,陸吾悄悄觀察,卻發現這小子五髒微微轟鳴,氣血凝實,已是泥胎六煉圓滿的境地。


    這讓他暗暗心驚,更加確信心下的猜測。


    那《太虛秘錄》,定然不凡!


    隻可惜自己不知為何,並不能同那王誌安一般完整的書寫這幅畫,或者說是字帖。


    到如今,過去了半個月,他也堪堪不過寫出第一筆,對於第二筆的一捺,依舊沒有什麽頭緒。


    這日,又是要去學堂聽書的日子了。


    前些日子,葉知秋不知為何,隻稱抱恙在身,故而停了學堂,於今日重新開課。


    柳舒夜此行決意要帶上柳雲璃同行,柳雲璃自是有諸多不願,直言葉知秋太過無聊,怎奈柳舒夜執意要她去見見先生,聲稱這也算是做學生的禮數。


    柳雲璃無奈,隻得跟上。


    因是柳雲璃出行,家族特意配了馬車代步,陸吾也是沾了沾光,平生第一次坐上了家族的馬車。


    “還有半月就是族比,陸吾,準備的如何了?”柳舒夜雙目微垂,翻閱手中書卷,淡淡地道。


    陸吾撓了撓頭:“公子先前給我那《驚鴻遊龍身》我已差不多習得小成,還需些時日多多練習。”


    柳舒夜點點了點頭,一邊的柳雲璃張了張嘴,柳眉微撇,疑惑道:“怎麽?陸吾也要參加我柳氏家族的族比?”


    陸吾聞言,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是雲璃小姐你說讓我參加的嘛?”


    柳雲璃的腦袋好似撥浪鼓一樣搖了搖,噘著嘴道:“我隻告訴哥哥,讓他叫你來看我是如何壓得家族子弟抬不起頭,一展雄風,卻並未說過讓你來一起參加比試啊。”


    陸吾突然有點傻了,無奈的迴頭看著柳舒夜:“公子,你這莫不是又騙了我?”


    柳舒夜抬起頭來,微笑著道:“讓你看著多無聊,倒不如上去比試比試,而且你不也是為了我柳氏家族藏經閣才自願參加的嘛?”


    “還不是你先騙我在先。”陸吾撅了撅嘴。


    柳舒夜嘴角突然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有少年曾言,君子可欺之以方。”


    聞言,陸吾神色瞬間一滯,哭喪著臉道:“公子怎就抓著我一句話不放呢?”


    柳舒夜笑著伸手拍了拍陸吾的腦袋:“可不是覺得少年無心之語有理麽。”


    突然被柳舒夜如此溫柔的拍了拍腦袋,陸吾錯愕了一瞬,有種莫名的情緒在心底滋生。


    仿佛是一位兄長,溫柔的教育調皮頑劣的弟弟。


    一邊的柳雲璃掩口輕笑,一雙美眸看著兄長和陸吾,眼波流轉間,平添一分車廂內的春意。


    不過多時,馬車停在了歸春齋的門前,三人彎腰下車。


    那場春雨過後,似乎是徹底喚醒了這片天地的生機。


    而今街邊草色茂盛,空氣中都彌漫著淡淡的青草芬芳,街角處酒坊傳來陣陣酒香,浮動門口飄揚的旗子,在陽春微風中折射出盎然春意。


    天地間處處鶯歌燕舞,一派繁榮生機。


    走入正門,就已經聽到了葉知秋宛若山澗溪流般清澈沉穩的聲音。


    先生已經開始了今日的講學。


    葉知秋今日依舊是一身玄袍,不知為何,還在肩上搭了一件青色的披肩。


    看到三人進來,葉知秋微微停頓,衝著三人微微笑了笑,點了點頭,示意三人落座。


    柳舒夜領著二人在靠近門口的案幾前坐下,拿出書卷,開始聽講。


    柳雲璃懶洋洋的打開書卷,放在身前,卻是並未聽聞先生所言為何,隻單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的看著窗外的草長鶯飛,思緒已經不知道隨著那飛鳥,飛向了何處。


    陸吾看著身側的少女嬌態,心下暗暗笑了笑,搖了搖頭。


    柳舒夜來學堂向來如此,倒也習慣了。


    他學著柳舒夜的樣子,翻開書卷,正襟危坐,開始聆聽先生講述先賢聖道。


    戶外屋簷下,已有燕子銜泥兩度新,不時有微風輕拂,撥動庭院中的柳枝微微飛揚。


    屋內,是先生敦厚儒雅的聲音,在念著書中的內容。


    堂下一眾弟子們都聽的入迷,思緒早已沉浸在先生的聲音中,不知這學堂內的時間流淌。


    時光仿佛浸透在日光之中,隨著太陽劃過天空的軌跡,緩緩燃燒,空氣中逐漸變得昏黃。


    日漸西斜,火焰般燃燒的光芒自窗外斜斜灑了進來。


    陸吾活動了下身子,脊柱發出了一聲聲的哢吧聲。


    不知不覺,已經這麽坐了一個下午。


    他迴頭望去,卻看見一邊的柳雲璃一動不動趴在案幾上。


    柳雲璃早已酣睡了許久。


    她的身軀在夕陽中勾勒出一個動人的弧線。


    少女的背部微微起伏,長長的睫毛在偷溜入學堂的春風中輕顫,在夕陽的餘暉下映射出動人的氣息。


    陸吾突然心想。


    要是能夠伸手撈住這輪夕陽,令時間停滯,伴著少女微微的唿吸就此沉睡,他也願生生世世就此陪伴在身旁,看著少女的身影,默默守護。


    輕輕的腳步聲自一側傳來,一股蘭草的淡淡幽香忽然彌漫入陸吾的唿吸。


    陸吾抬頭,就看見了那一身玄袍,急忙起身行禮。


    卻是不知何時,葉知秋講完了今日內容,命學生們自行整理今日所學所思,自身卻並未如往日般去往中庭,反而是緩步過來,神情寵溺的看著趴在案幾上的柳雲璃。


    柳舒夜也察覺到了先生過來,起身行了一禮。


    柳舒夜眼角餘光看到葉知秋低垂的目光落在柳雲璃身上,嘴角掠過一絲無奈,就欲唿醒柳雲璃。


    卻見葉知秋輕輕擺了擺手,示意柳舒夜和陸吾坐下,稍安勿躁。


    葉知秋伸手取下身上的披肩,輕輕蓋到了柳雲璃身上。


    柳雲璃的睫毛顫動了一瞬,微微睜開雙眼。


    她動了動肩膀,感受到了身上的披肩,抬頭看去,卻發現葉知秋正溫柔的看著自己。


    少女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愣愣的看著先生。


    葉知秋見到少女醒來,瞧得柳雲璃那惺忪睡眼間所透露出的茫然,微微笑了笑,輕聲道:“雖已近晚春,但是卻也需得放著那過堂的寒風,可別中了風寒。”


    聞言,柳雲璃潔白的麵頰上透出一絲微紅,噘著嘴道:“那也不要你這老家夥多管。”


    說罷,還衝著葉知秋比了一個鬼臉,滿臉俏皮。


    陸吾見狀,強忍著笑意,低頭默默整理今日所學。


    怕也就隻有麵對著柳雲璃,先生才會露出如此溫柔寵溺的神情。


    一直注意這般的柳舒夜卻是眉頭輕皺,低聲道:“小璃兒!”


    聽得柳舒夜的聲音,柳雲璃麵色一苦,趕緊低下頭,吐了吐舌頭,一雙靈動的眸子滴溜溜的轉來轉去,不再多說。


    “小璃兒向來這般無禮,先生還請不要見怪。”柳舒夜站起身,作了一揖。


    “嗬嗬。”葉知秋溫和的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柳舒夜的肩膀,“不打緊,小璃兒向來如此靈動活潑,倒也可愛。”


    柳舒夜無奈的搖了搖頭,卻看到柳雲璃偷偷衝著自己炸了眨眼。


    陸吾也是玩味的聽著兩人的對話,心下感慨。


    先生向來崇尚禮樂,注重德行,但是怕也就隻有柳雲璃,才會讓先生這般袒護了。


    他突然想到書中所說的“一物降一物”,說的怕就是先生和柳雲璃。


    葉知秋突然歎了口氣,看著柳舒夜繼續道:“若是她也像你這般,哪還有少女該有的靈動?”


    聞言,柳舒夜神色錯愕,麵頰竟是罕見的紅了一瞬,應了一聲,繼續坐了下來。


    柳雲璃聽到葉知秋的話,瞬間抬起頭來,笑容燦爛的看著葉知秋道:“老葉這句話說的對,我才不要像大哥哥那樣暮氣沉沉的,看誰都是和看書似的。”


    說著,餘光還瞟了瞟柳舒夜的方向,脖子微不可查的縮了縮。


    柳舒夜倒也懶得再去搭理妹妹,自低著頭整理。


    葉知秋微微一笑,突然看向陸吾:“陸吾,你且隨我過來。”


    陸吾一臉茫然的抬頭,卻見到葉知秋的身影已經朝著中庭走去,趕忙起身追隨著葉知秋走去。


    “哎,你的披風!”柳雲璃突然衝著葉知秋喊了一聲,揚了揚手中的披風。


    葉知秋迴過頭來,微微笑了笑:“你比我更需要。”


    說罷,穿過側門,走入了中庭。


    少女看著葉知秋的身影,眸子中倒映出些許複雜。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披風,突然間,笑麵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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