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長長的青石地板,陸吾緩緩接近自安居的位置。


    遠遠的,他便看到整個院落已是燈火通明,隱隱約約傳來一聲聲的咆哮和怒斥。


    細細聽來,是周福的聲音。


    陸吾心下一緊,急忙加快了腳步。


    自安居門口圍了一波的人,是吃過晚飯的下人們迴來了,但是都聚在門口,未曾進門,七嘴八舌的說著什麽。


    陸吾撥開人群,徑直朝著自安居裏麵走去。


    “來了來了!”有人看到陸吾的身影,高聲喊道。


    眾人迴過頭來看到陸吾,神色各異,均是不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


    陸吾麵無表情地穿過人群,踏入了自安居。


    院子裏站滿了人,一個個身材魁梧,佩戴兵刃,再看那統一的服飾,該是秦夫人那邊的護衛們。


    “他們怎麽會在此處?”陸吾皺了皺眉頭,但是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徑直走向中間那間他同周福居住的房間。


    “沒聽到嘛!閑雜人等不準——”看到陸吾走來,旁邊一名護衛伸出手臂試圖阻攔,但是在他看清了陸吾的麵龐之後,卻震驚的無以複加,一時間竟是呆在了原地。


    陸吾絲毫未曾理會那人,拖著掃帚一路向裏走去,迎麵而來的人都呆呆地看著他,未曾阻攔,任他徑直走近房門。


    “讓我出去!”還未踏進房門,陸吾就聽到老人撕心裂肺的怒吼聲,“你們想對陸吾做什麽?有什麽衝我來,讓我出去!”


    緊接著就是一堆瓶瓶罐罐落地破碎的聲響,以及趙明陰惻惻的笑聲——


    “嗬嗬,周管家,您就坐在這裏慢慢陪我喝會茶水,待到天亮,我們自然會離去。”


    “趙明!你這畜生!”平日裏不苟言笑,為人處世謹小慎微的老人,今晚的聲音中卻充滿了絕望和撕心裂肺的痛楚,聽得陸吾心如刀絞,再也平靜不得,加快腳步衝進了房門。


    剛一進門,陸吾就看見披頭散發的周福正歇斯底裏的撕扯著趙明,趙明身側一個護衛舉起手臂,就要朝著老人砸去——


    砰!


    一道身影突然自房內急射而出,撞斷了院子中的幾顆樹苗,重重的拍擊在牆壁之上,掀起陣陣塵土。


    待塵埃散去,眾人定睛一看,卻是那屋中的一名護衛。


    此刻這名護衛已是麵色慘白,不省人事。


    一時間,在場所有人都愣了,趕忙朝著屋內看去——


    屋內靜悄悄的,就是周福和趙明也不曾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怎麽?這秦夫人的護衛都敢過來打柳氏家族的大管家了?”淡淡的聲音充滿冷冽的寒意,自二人身側傳來。


    聽到這聲音,周福佝僂的身軀呆滯了,原本充滿擔憂地雙眸瞬間明亮,渾濁的老眼中竟是有些濕潤——


    “陸吾!”


    他鬆開了撕扯趙明的雙手,撲過來抱住了陸吾那還顯瘦小的身軀,忍不住微微顫抖,說不出來一句話。


    擁抱著老人幹瘦的身軀,感受著老人的欣喜,陸吾也是鼻子一酸,拍了拍老人的背,而後捧著老人幹枯的麵頰,幫他擦拭了眼角的淚水。


    雖說平日裏周福對其諸多嚴格,但是在老人內心深處,一直都把陸吾當作親孫子看待,而陸吾,也把老人當作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爺爺,我在呢。”


    短短幾個字,讓周福的身軀劇烈一顫,而後鬆懈了下來。


    今夜劇烈的擔憂和濃鬱的憤怒讓他強撐著衰老的身軀與趙明對峙,見到陸吾無恙,一份強烈的疲憊從身體深處湧現,斜斜地倚靠在陸吾身上,劇烈喘息著。


    反觀趙明,卻一臉錯愕,用見了鬼的表情看著爺孫二人,喉嚨幹澀的指著陸吾,手指微微顫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你,你,你是人是鬼?”趙明肥碩的身軀在顫抖,似乎是用盡了一身的力氣才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扶著周福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陸吾這才挺直了身子,看了看趙明,嘴角一咧:“怎麽?趙先生這是知道我今夜遭遇了什麽?還是說,這一切都是趙先生提前安排好了的?”


    陸吾抬起頭,玩味的看著趙明,眸子裏滿含冷意。


    聞言,趙明圓圓的臉憋得通紅,兩側腮幫子上的肥肉微微顫抖,嘴唇蠕動了半天,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隻得冷哼了一聲。


    “你小子怎麽會迴來?”趙明臉色陰沉,細眯的小眼睛緊緊盯著陸吾。


    陸吾伸了個懶腰,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擦了擦嘴巴,臉上笑意不減,斜視著趙明:“怎麽?趙先生是不想讓我迴來?”


    “你不是應該已經被……”話沒說完,門外突然跑來一人,在趙明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


    趙明猛然瞪大雙眼,望向院子裏那不省人事的護衛,臉上不解的神色褪去,眼底突然掠過一絲濃濃的憤恨,口中發出了怪異的笑聲。


    “好,好,好。”


    狠狠地說出三聲好,趙明細眯的雙眼驟然迸射出森然的冷意,雙拳緊握,渾身因劇烈的憤怒而顫抖:“沒想到啊,你這小泥腿子,隱藏得挺深啊。”


    陸吾聞言,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反倒是臉上玩味的笑意越發濃鬱,眼眸深處,卻掩藏著絲絲難以揣摩的殺意。


    “哼!”一聲冷哼,趙明肥碩的身軀轉向門外,徑自走了出去。


    誰都能感受到趙明此刻難以壓抑的憤怒心情。


    “趙先生,茶還沒喝就要走了嗎?還請留步,我且敬您一杯茶!”身後的陸吾突然高聲說道,


    一盞茶杯突然自陸吾手中飛出,速度極快,直衝趙明後心而來。


    趙明並未迴身,感受著身後飛掠而來的茶杯,心下一寒,細細的眼睛中殺意驟顯!


    敬酒不吃吃罰酒!


    砰!


    一聲輕響。


    空中的茶杯還未近趙明的身,就瞬間崩碎開來。


    一時間杯中的水珠四濺,一片片茶杯的碎片四射而去,其中有一片碎片,隱隱裹挾著濃鬱天地玄氣,直衝著陸吾麵門而來!


    這是趙明,暗暗的一擊。


    來自一個邁上山巔的修士的一擊!


    趙明此刻,心中冷笑連連。


    雖說為了掩人耳目,故意削減了其中的勁道,但那也不是現階段的陸吾能夠承受的,若是任由其打中麵門,就算是不死,也會對頭部造成重創,變成一個癡傻終身的廢物!


    陸吾對此早有準備。


    感受著那勾魂奪魄的玄氣波動,陸吾麵色一緊,眉頭緊鎖,眼眸深處淩厲之色突顯。


    蓄力已久的腿部驟然發力,陸吾身形暴動,堪堪避過麵門要害,卻是沒能避過那茶杯碎片,被深深打入左臂之中,被那股衝擊力帶著,整個人瞬間到飛出去,重重的撞擊在牆上!


    “陸吾!”


    周福一聲驚唿,急忙撲過去,抱起陸吾,卻見陸吾麵色慘白,冷汗淋漓。


    “爺爺,我沒事。”陸吾輕聲說道。


    他的左臂傳來鑽心的痛意,鮮血淋漓。


    茶杯碎片攜帶的玄氣在打入他手臂的一瞬間,就在他的經脈內肆虐遊走,破壞著他的血肉生機。


    陸吾盡力保持著清醒,低著頭在嘴角勾出一個嘲弄的表情。


    “連杯子都端不穩,卻還敢大言不慚為我敬茶!”門口的趙明冷笑一聲譏諷道。


    他冰冷的目光掃視了一眼牆角的爺孫二人,似是為沒有廢了陸吾而遺憾。


    “我們走!”趙明大手一揮,徑自離去。


    屋內的護衛隨著他的背影魚貫而出。


    周福本欲發作要討個說法,但是卻又心疼於陸吾的傷勢,生生壓製住了心中的衝動,去抽屜裏翻箱倒櫃的找金瘡藥。


    趙明帶著人離去,下人們這才敢進院。


    有人主動過來幫助周福收拾滿屋狼藉,但是大多都沒有出聲,在他們看來,這是府內權力之間的爭鬥,誰也不好去說什麽,畢竟,以後的日子還要過,周福的年齡也大了,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


    夜深了,整個自安居也熄了燈,下人們都睡下了,準備第二天的忙碌。


    周福幫陸吾取出了茶杯碎片,包紮了傷口,向來嚴厲的老人也沒多說什麽,隻叫陸吾好好休息養傷,便去了隔壁旁屋關上了門。


    陸吾卻沒有躺下。


    他悄悄盤坐在床上,臉色蒼白,咳嗽了幾聲。


    自家事自家清,雖說今晚算是過去了,但是他的身體狀況卻是一團糟糕。


    泥胎境,是修行者入門的第一境界。


    相傳上古大神女媧造人,以泥土為基,造出了人類的身體,故而在這一境界,修士需以天地玄氣,打磨肉身,逼出體內的雜質,即剔除那些“泥土”,讓自身身體能夠契合大道,正式踏上修行一途。


    泥胎九煉,分別以經、脈、肉、皮、骨、五髒、六腑、奇恆之府分前八煉,最後以尋得肉體內的“神”為第九煉。


    陸吾正是處在泥胎七煉圓滿的階段,原本丹田內玄氣充盈,假以時日即將可以進行奇恆之府的熬煉,正式邁入泥胎八煉的境地。


    這個年齡有這等成就,如果傳出去,間致駭人聽聞。


    畢竟族中的精英子弟也不過如此。


    但是陸吾一直隱而不發,隻是不想橫生枝節,免得無故牽連周福,


    況且,他也隻想盡快能有自保之力,去外界闖蕩,看一看學堂先生所說的浩然天下。


    陸吾細細感知自身丹田。


    陸吾的丹田氣海自成一片天地,其中懸浮著一道浩大璀璨的劍光,將他的丹田分為天地兩層。


    那劍光,是來自學堂先生,卻也不是來自先生。


    隻不過自從得了這劍光,陸吾修行便變得緩慢,提升同等的境界要比別人多用一倍的時間,體內吸納的天地玄氣,同時也被那劍光所吞噬。


    更痛苦的是,每每修煉之時,丹田氣海內的劍光都會被引動,釋放出鋒利的劍意,不斷地切割他的肉身,他似是在以肉身承受劍意熬煉!


    雖不至於肉身崩壞,卻也在煉體引動玄氣入體時,為身體所負的劇烈疼痛所困,苦不堪言。


    雖說因為那劍光,修行遇到諸多難題,但是陸吾的身體並無異樣。


    甚至在那些肆虐劍意的不斷洗刷之下,他的肉體強度以驚人的速度上漲,泥胎煉體的基礎也極為紮實,遠超同境界的修士。


    這也是為何今夜他可以那般輕鬆的,同時躲避柳南和柳吉二人的攻擊而不落下風,依靠的主要是前幾境的紮實基礎。


    自一開始,他就發現可以禦動丹田氣海中的劍光。


    但是真正禦動劍氣對敵,這還是第一次。


    而這一次,也讓他明白了以劍光禦敵的代價。


    陸吾內視丹田氣海,體內的劍光在這一次傾瀉中暗淡了不少,而且,本充盈滿天地玄氣的丹田,在劍光傾瀉的瞬間,空空如也。


    而後是肉體的傷痛。


    泥胎七煉的肉身顯然無法承擔那浩大的劍光,在劍光宣泄的同時,洶湧的劍意在他的血肉間流竄,似乎是在切割每一寸肌體。


    他的身體承擔了極大的負荷的同時,幾乎體內一半的氣血被劍光所消耗,髒器及經脈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損傷。


    陸吾深深地吸了口氣,心下有了思量。


    看來日後禦敵,還需得謹慎考量,非生死關頭,不可輕易使用。


    否則,不說敵人如何,一個不小心就先把自己搭進去了。


    但是最讓陸吾瞠目結舌的,卻是早已錘煉徹底的六腑,此刻卻氣血動蕩,隱隱有著虛損之意。


    這種感覺陸吾很熟悉,那是初入泥胎七煉的感覺!


    這意味著原本七煉圓滿,隨時可以著手八煉的境界,此刻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是倒退了!


    這就讓人覺得有些問題了。


    “怎麽迴事?”他狐疑的嘀咕了幾句,“這劍光不會害我吧?”


    他急忙打坐靜心,嚐試溝通天地玄氣入體,發現一切並沒有什麽不同,似乎區別就是丹田氣海內的玄氣需要重新凝聚,熬煉六腑也未有異常,也隻是需要重新打磨。


    如此一般嚐試過後,他倒也放下心來,不過還是想著,等眼前的事情了了,定要去找先生幫自己看看。


    想到先生,他的臉色變了變,似乎是充滿了某種難言的愧疚。


    但是看著體內這次少了的小半劍氣,陸吾還是輕輕歎了口氣、


    此次,且不說丹田內好不容易聚集的玄氣被傾瀉一空,就是那種不知耗費了多少日夜,不眠不休才達到的七煉巔峰,也不複存在了。


    且不論修為恢複,就是這劍光的恢複,又要費不少功夫了。


    “嗯?”他突然神情一滯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種異常。


    他緩緩閉上雙眼,細細感知。


    須臾之後,他驟然睜開雙眼,眸子深處迸射出驚喜之色。


    原本讓他覺得頭疼,還未來得及處理的左臂中那些不斷肆虐的洶湧玄氣,此刻,卻被丹田中那團劍光,好像磁鐵一般,全部順著經脈緩緩吸收。


    那可是被邁上山巔的修士淬煉過的玄氣!


    原本要廢好大一番功夫才能解決的隱患,此刻卻成了那劍光的養料!


    欣喜之餘,他趕忙運轉心法口訣,引動天地玄氣入體,緩緩推動經脈中的玄氣運行,連帶著傷口殘留的玄氣,一同注入那丹田的劍光之中。


    隨著玄氣的注入,陸吾臉色變得蒼白異常。


    周身又一次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但是那道原本暗淡下去的劍光慢慢的熾盛了起來。


    ……


    許久,那左臂殘留的玄氣終於被小腹中的劍光吞噬殆盡,陸吾睜開了雙眼,神光湛湛。


    似乎隨著劍光得到少量補充,他的精神也好了起來。


    左臂依舊是鑽心的痛,陸吾額頭冷汗淋漓。


    他皺了皺眉頭,突然轉頭看著柳氏家族主宅的方向,口中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趙明老狗,這件事,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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