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妝早已沒有怨怪了,更不會打月生出氣。這個模樣,分明是紅妝放下了,月生卻放不下。


    大婚前一夜,紅妝撇下送竹,一人到了院裏那片桃花下。


    白駒過隙的歲月,在那恍惚間,仿佛並沒有穿梭。這片桃花,就好像那年。


    紅妝一舞,更勝當年。


    恐怕是投入太過的緣故,紅妝分不清何為夢幻,何為真切,才能在那一劍刺穿胸口的時候,依舊渾然不知的沉淪。


    血一汪一汪不住的朝外湧,與那鮮紅的嫁衣融為了一體,好似那喜服,合該為了今夜。


    是那個麵具。紅妝最後看了一眼,那個麵具,是神涅將軍。


    紅妝鬆了一口氣,敵國將軍,理所應當。隻要不是自己人,什麽都可以。自己之罪孽,此般不為過。


    “無話可說?”神涅將軍看著紅妝淡然的神情有些茫然,按理說這般場景,她該有千言萬語,如今卻一言不發。


    紅妝隻想,這般也好。這般,便能下去陪撫雲了。


    不對!紅妝忽而想起一折。


    “將軍...劍法甚準...”


    神涅將軍搖了搖頭,“非我劍法之功,你早中了化功散,神誌渙散,內力盡失,察覺不到我這是自然。”


    想來,或許剛剛那利劍穿心之痛,也不及此時。


    “將軍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何人?”


    “太久了。已經不重要了。”紅妝道,“將軍去吧,將我留在這片桃花下。有勞了。”


    這是紅妝此生,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在紅妝眼眸渙散前,瞧著樹上的桃花看了許久,往事一幕幕,紅妝隻覺得記不清了。


    好像發生過,又好像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那些曾經讓自己痛徹心扉的故事,便如同看他人的故事一樣,再無感受。


    下意識的,紅妝伸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眼前一片黑暗。


    最後的力氣,用來拔出了那把本不屬於這裏的利劍。


    沒有了心跳,沒有了氣息,在月生想起了一切,再不管那些規矩倫理的衝進紅妝的寢殿,迫不及待的要告訴自己的新娘子時,幾番輾轉,找到了桃花下的紅妝。


    她穿著一身大紅的喜服,真美。


    月生一步一步走上前,腳下發軟,大概是快要入夏了,夜裏還是涼,才會止不住的打哆嗦。


    這麽美的臉,為什麽沒有血色?月生忙著摸出懷裏的胭脂,那是前幾日剛剛做好的,本想著洞房夜送給紅妝。


    大婚沒有停,一切都按照了原來的安排進行著,隻是喜宴下的,是哭聲還是笑聲,月生已經無意理會了。


    又或許,什麽聲音也沒有。


    這世上,會為了紅妝掉眼淚的,唯剩一個月生罷了。


    是月生替紅妝理了容顏,清了血跡,又將冰種,替紅妝喂了進去。


    舒雲穀該是讓紅妝舒心的地方。月生挑了地方,將原先自己住的冰窟,移到了舒雲穀,如今給紅妝也是正好。


    紅妝常說,自己怕熱。既是怕熱,想來睡在冰窟也不會覺得冷。


    “沒事了。我們迴家了。”


    月生看著躺在冰棺裏的紅妝,多麽希望這隻是一個夢,隻是紅妝的一個玩笑。很快,她就會再睜開眼睛,對著自己笑。


    第一次,月生想要自己的弟弟,想不負蒼生,還想要,一個紅妝。


    可是天不遂人願,大概是覺得當時的撫雲選錯了,便給他開了個大大的玩笑,讓他重新再來一遍。


    第二次,月生隻要蒼生太平,加一個紅妝,便什麽都足夠了。


    可是一切太過匆匆,唾手可得的美好,終究是曇花一現。


    月生不明白,自己已經知道錯了,真的知道了。最後一次,隻為了紅妝,隻想要一個紅妝罷了。


    可是為什麽,還是要讓自己失去?


    也許...不是失去。


    隻是紅妝累了,想在另一個地方,再與自己,重新開始。


    十年後


    “哎!阿今你嚐嚐嘛!我這次又換了方法的!這櫻桃酪肯定跟上次不一樣了!”


    闌珊城主街的熱鬧至極,隻是在一片喧囂中,還能有這麽一處僻靜的閣樓,實數令人意外。來來往往路過,無人不猜測裏麵究竟是何人的地。


    閣裏成“迴”字形,一樓大廳裏,一個白衣少年正擺著棋盤,平靜的麵容下,正為難的斟酌著該如何拒絕麵前的白衣女子。


    “郡主日日來我這裏,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果然見效,那白衣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櫻桃酪,歪了歪頭瞧著那男子。


    “若是...有人怪罪..."


    白衣女子嗤之以鼻,“哪裏會有人敢怪罪我呢!你別看皇父平時那個樣子,他可是最疼我的了!再說了,我出宮來,他巴不得呢!”


    “那郡主常來我這,倒也不妥。”


    “有何不妥?”白衣女子仿佛沒有了什麽耐心,“不是說了!不要再叫我郡主了嗎?都三年了,就會郡主郡主的鬼叫!”


    白衣男子暗歎一聲,“郡主千金,自降身價倒是無妨,隻怕旁人要輕看了。”


    “哦?輕看?”白衣女子忽而狡黠一笑,“那你,你也要輕看我嗎?既然...你覺得不妥,那,我可走了?”說著,便作勢迴過頭,要朝著門口走去。


    五。


    四。


    三。


    白衣女子邊走邊倒數,果然,在最後一聲默數的同時,白衣男子的話音傳到了出來,“等等...”


    “如何?”


    “我並非此意。”


    “這樣啊~”白衣女子挑眉一笑,迴過了頭來,“那,那明日陪我去騎馬吧?你都好久沒陪我了,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去打獵好不好?”


    白衣男子這才明白自己是中計了,抬眸瞧著白衣女子,伸出了手道,“過來。”


    “幹嘛?”女子嘴上問著,卻還是乖巧的走到了男子麵前。


    男子輕輕的握住了女子白嫩嫩的小手,壓下聲音道,“要下雨了,明日陪你打完獵,我送你迴去。”


    下雨?女子疑惑的朝著半掩的窗柩望去,瞧見外麵的天空,雖不是晴空萬裏,倒也是風和日麗,哪有半點要下雨的跡象。


    “哪裏就要下雨了呢?我瞧著天色倒好。”


    “那便留下陪我。”男子道,順勢給旁邊的下人使了個眼色,叫他們端走了桌上那碗櫻桃酪。


    女子吐了吐舌頭,“剛剛還想著辦法疏遠我趕我走呢,這下又不要我走了?規矩不要啦?”


    “什麽規矩?”男子含笑伸手環住了女子的腰,“子嗣也是規矩,民間常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數你嘴最壞!”女子推開了男子,正色道,“那你,你說幾句好聽的,我再考慮考慮。”


    好聽的?


    男子眉心微微一簇,轉而展顏,“陸竹,便隨我吧?我叫我做什麽,我都依你。”


    “真的?”女子半信半疑的問道,“什麽都依我?”


    “真的。什麽都依你。”


    “除了...”


    “那我的櫻桃酪...”


    二人異口同聲,接而麵麵相覷,最後,相視一笑。


    入夜,陸竹剛剛沐浴完,換了寢衣坐上床頭,男子便提著燈籠進了房。


    “別動。”男子也換下了自己的白袍,著了一身與陸竹相配的淡青色寢衣,點了燭火,拿著帕子坐到了床頭,“我替你擦。”


    陸竹這時便沒了白日的驕橫,乖巧的坐在床頭,任男子替她拂去發間的水漬。


    “夫人,還有最後一月了,明日我送你迴去,便乖乖在天機閣等我。莫要落人口舌了,知不知道?”


    “知道了嘛...”陸竹有些委屈道,“我...我就是太想你了嘛...對不起,我不來了...明日之後,我便乖乖迴去...迴去等你。”


    刹那間,陸竹一個迴頭的功夫,便對上了男子的眼眸。


    陸竹的眼裏還帶著楚楚可憐,亮光閃閃,正被男子完完全全的瞧了進去。


    半晌,男子終於開了口,念叨,“要命...”


    “你說什麽?”


    “沒什麽。”溫暖的唇毫無預兆的覆上,“我叫人將你的東西送來。明日起,留在這陪我吃苦。”


    “啊!我才不要!”


    “晚了...”纏綿的吻更甚,還帶著水珠的發絲,一點點打濕了男子的寢衣,“郡主,你跑不掉了。”


    “我現在就能走!”


    “我是說...夫人...”男子壓低了聲音,覆上了陸竹的耳垂,“三年前你就跑不了了。”


    涅華國皇上義女昭寧郡主,本名郭純絳,小字陸竹。


    十年前,純絳之親父為證清白,在天機閣自盡,純絳一人逃出皇宮遇劫,周身分文不剩,被五音閣樂師汝今所收留。


    自此後,郡主常常在五音閣逗留,街上常有女子送禮如五音閣,亦被郡主退了迴去。


    而後郡主酒醉,對汝今訴明心意,原打算此後再不相見,以免尷尬。卻不想兩年後,汝今參加了科考,成了狀元郎。


    皇上要賞,狀元郎權財皆不要,隻要當今的昭寧郡主。


    此後,郡主成了狀元夫人,狀元郎亦得了皇上重用,做了輔國大人。


    五個月前,汝今接了為科考出考題一職,從天機閣搬至狀元府,郡主思念難耐,每每探訪,皆被逐迴。傳言,最後郡主一片誠心,留在了輔國大人身側,當真是伉儷情深,相敬如賓,成了一段代表兒女情的傳奇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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