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一夜沒睡,紅妝一大早就到了清水殿,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正當紅妝趴在處理卷宗的小意旁邊打盹時,清水司來了一個人。


    來了一個,非常意料之外的人。


    小意等了片刻,直到看完了內線送來的此人情報,才開口向紅妝詢問。


    “大司命,有一個人,想要投奔清水司。”


    “什麽人?”紅妝強行打起了精神,睜開眼睛看著小意。


    “這個人,有些特殊。”


    “如何特殊?”看見小意此時有些嚴肅的神情,紅妝也認真了起來。


    “此人,是先去了玉骨塔。可是玉骨塔沒有收她。”


    玉骨塔?紅妝迴憶起來了,就是那個隻收女子,鏟除天下負心人的那個,練玄冰功的宗門。


    “為何不收?”


    小意皺了皺眉,“她...是個殘疾..”


    “殘疾?那為什麽要來清水司?”


    “她...”小意頓了頓,“她是涅華國現在那個正在風口上的將軍,龍英將軍。”


    “龍英?”紅妝茫然的看著小意。


    “她原先是涅華國周邊小國裕馳國的公主,裕馳國上下皆為裕馳族族人。裕馳族被涅華國滅族後,她便做了涅華國的將軍。”


    “那怎麽?”


    “大概是冤案,說她聯合國師,一起牽扯了炎懿國亂黨暴亂謀反一案,被押入了天牢,用了刑,現在兩個踝骨都被卸掉了,腳是廢了。現在鬧得沸沸揚揚的。”


    “那...她怎麽會從天牢出來?”紅妝更是覺得奇怪了。


    “她之前一直暗中聯絡著虹傾族的族人,此次是逃獄出來的。”


    看來,若是草草留下她,便是包庇重犯,要與朝堂為敵了。


    “那她,為什麽要來清水司?”


    “這個...”小意笑了笑,“人就在外麵,我們何苦再揣測?何不先叫進了問問?”


    也是,聽完再分析或許能省下不少事。


    紅妝點了點頭,“叫進來吧。”


    坐在輪椅上的龍英緩緩的進入了清水殿,看見輪椅,紅妝的心頭忽然噗通一跳。


    再而看去,直到確認了龍英的麵容,這才定了神。


    “你...”


    “龍英見過大司命。”還沒等紅妝開口,龍英倒先行起了禮。


    “你想加入清水司?”紅妝打量著龍英,“為什麽?”


    “清水司側麵掌控著整個武林,需要有統攬全局的大局觀念。況且,聽說大司命也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想必,不會讓白壁蒙塵,也不會見死不救。”


    白壁蒙塵?見死不救?說的還挺嚴重,好像真的煞有其事的樣子。紅妝不由笑了出來。


    “你可知,你現在是朝廷的重犯,包庇逃犯這一條罪,便夠我清水司有的吃的。”


    小意不動聲色的推來了一張紙條,紅妝淡淡一瞄,正中一個端正的大字,“留。”


    “傳聞大司命膽量過人,有勇有謀,怎麽在這個節骨眼,到婆婆媽媽,沒了往日的果斷利落了?”


    往日?果斷利落?紅妝現在完全有理由相信,這是激將法!


    既然是激將法的話...“好!你留下吧!”


    “啊?”龍英和小意同時愣住了。


    紅妝聳了聳肩,“看我幹嘛?你激將法都用了,我要是不留豈不很沒麵子?”


    這...天知道小意有多無語,還以為紅妝這次能妙語連珠一下。果然,當日玲瓏心機的大司命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就...因為這個?”龍英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到底有沒有錯了。


    “也不全是。”紅妝撇了撇嘴,“疑人不用,疑人不用。你是個人才,我又不把那皇上放在眼裏,又為何要拖泥帶水?倘若因此措施人才,豈不得不償失?”


    總算說了句正常人的話,龍英放下了心來。


    “既然如此,大司命是女中豪傑,我也不含糊了!”龍英突然從輪椅上騰身而起,“昨日玉骨塔目中無人,龍英方可遇大司命如此伯樂!龍英在此,願攜裕馳族全族加入清水司,生死為大司命效力!”


    紅妝吃了一驚,直直的盯著龍英的腳踝。“你的腳踝...”


    “此乃我裕馳族秘術,若非如此,當日我族被涅華國滅族時,也不能存活至此。”


    秘術?紅妝心下大喜,這次是真的撿到寶了!


    “那,那你下去好好休息吧,我讓他們給你找個亮堂的院落,日後,你們就負責清水司的護衛吧。”


    “護衛?”龍英心下納罕,為何紅妝當真如此信任她,第一天竟然就將護衛一事毫無保留的交給了自己,“大司命...就沒有別的問題了?比如,我為何要來清水司?”


    “啊?哈哈,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紅妝笑了笑,“不過,我倒是的確還有一個問題。”


    果然,就知道這世上,沒有可信之人。龍英心裏有些不屑。


    “那個,你想要什麽?”紅妝歪了歪頭,“既然來了清水司,我可以幫你。”


    想要?她居然是要幫自己?龍英徹底愣住了。


    女人就是這樣,不管多堅強,也終究還是一個女人。在碰到柔軟時,都會選擇感情用事。


    “我,要虛古死!”龍英眼裏泛出了兇光,還帶著從心底裏溢出的堅定,“我要涅華國滅國,我要他們親眼看見,自己費盡一切得到的,都一點點的被摧毀,被踐踏!”


    龍英的話讓紅妝不由有些發毛,紅妝並不是不想問個究竟,隻是因為現在實在太困了,眼睛都睜不開了,幾次差點直接睡過去,卻還要裝出精神抖擻的樣子,實在太過辛苦。


    反正人都是自己的了,日後總有機會知道來龍去脈的。而此刻,紅妝隻想迴屋好好補一覺。


    草草安排小意去負責安置龍英和虹傾族人了,紅妝一秒也不耽擱的衝進了屋子倒頭就睡。


    吹進屋的風有些瑟瑟,紅妝就這樣從上午蒙被大睡,一覺起來時,已經是半夜三更了。


    沒有點燭火,靜悄悄一片。


    在紅妝睜開眼睛那一刻,發現,自己果然是成功的著了風寒。


    頭比山還沉,鼻子堵堵的,又口幹舌燥。紅妝再一摸自己的臉,不僅腫得像發麵饅頭一般,還冒著熱氣,這次還真的成新鮮出爐的了。


    有點好笑,紅妝扯了扯嘴角,還沒有笑容,確是眼淚先掉了下來。


    是清水司大司命啊。


    可是,自己不想啊。


    半夜三更的醒來,沒有燭火,是真的害怕。


    或許,每個人都會怕感受這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吧。


    或許,紅妝的世界很小。那支持她當日醒過來的那個人,便是她的全世界了。


    那個人...如今已經不知從何時起,和撫雲重合了。


    撫雲不是那個人。紅妝知道,撫雲和自己並沒有什麽關係。


    可是如今卻已經成了紅妝全部的精神寄托,若非此刻,可能紅妝很久都不會明白。


    睡過去吧,睡過去就好了。


    沒有力氣了,那就幹脆不要動了。睡著了,就不難受了。


    終欽門舒雲穀


    “盟主,明日再撫琴吧,今天已經太晚了!您的身體...”恰莎坐在迴廊邊上,哈欠連天的勸著。


    撫雲天不亮就到了舒雲穀,看了卷宗便開始撫琴,到了下午喝了會茶,便一直撫琴到現在。不過仇無淚怎麽勸,撫雲始終一句話都不說,隻管彈自己的。


    琴音中道而止,撫雲好像低頭在想些什麽。


    “盟主!咱們要迴去了嗎?”恰莎一下子坐直了起來,“您得好好休息!不能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倘若...”


    “隻會說身子嗎?”


    “啊?”恰莎愣了愣,“盟主...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您得身子啊!您快點好起來,我們才能...”


    “我的身子已經廢到這樣就不行了嗎?”


    恰莎突然感覺到,撫雲好像有了一絲慍意,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撫雲是沒有生過氣的,最起碼在恰莎的印象裏,撫雲總是淡淡的,大概是因為過於清冷,所以連火氣都不曾有過。


    為何今日還沒說什麽,竟然動了氣!難道是覺得自己說他的身子,是在諷刺他?


    “盟主!你別生氣!是我不好,說錯話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迴去吧。”


    夏季深夜蟲鳴甚多,一路上吵得撫雲越發煩躁。這種感覺,很陌生,很不舒服。


    撫雲當然不會因為恰莎關心自己的身體便生氣。撫雲現在是個弱不禁風的廢人,他當然知道。可是沒有人能估計撫雲的毅力,即便是沒有機會,撫雲都會硬生生打出一片奇跡。


    就好像當年,即便中了傀儡散,依舊頑強的醒了過來,不僅活下去了,還練了絕世的武功。


    撫雲的焦慮,源於自己的不安。


    不知為什麽,那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清水司大司命,總能給撫雲一直很不安的感覺。


    撫雲刻意的想要去迴避這種感覺,卻總是會想起那個紅色的身影。


    明明是想讓她消失,想要遠離她,可撫雲偏偏坐在舒雲穀一整日。


    她始終沒有出現,為什麽?


    她最好永遠都不要出現,撫雲討厭這種自己想要逃離的感覺。


    越是討厭,越是懼怕,越是在心中久久揮之不去。


    撫雲重重的拿起筆在那幅不知什麽時候畫出的桃花紅衣女子像上肆意破壞著,最後那幅畫像被卷成了一團,丟進了香爐中,散發出了發嗆的氣味。


    撫雲討厭她。


    撫雲不喜歡任何有人接近的感覺。


    撫雲厭惡與人接觸,厭惡身邊有任何人的靠近,現在,也包括獨孤清。


    撫雲喜歡一個人,享受所有一個人獨處的時光。這才算撫雲想要的。


    那,她為什麽沒有來?


    為什麽?


    為什麽會去舒雲穀?


    她那日,是怎麽迴去的?


    夜深人靜,撫雲轉著輪椅離開了冰窟,慢慢的轉著輪椅。


    冰窟和紅妝的房間是兩個反方向,中間便是舒雲穀。


    一點點轉著,一點點朝前移著。


    要遠離!要遠離!


    離冰窟越來越遠,月亮很亮,照的撫雲越來越清醒。


    桃花映入眼簾。


    撫雲停了。


    撫雲靜靜的看著舒雲穀,粉色的穀,總是容易讓人心安。


    或許,可以再去撫一曲琴?


    撫雲想了想,好像現在才感覺到自己指尖因為撫了一日琴帶來的痛楚。


    轉身,撫雲重新朝著冰窟轉起了輪椅。


    究竟為什麽會有這種心情,撫雲不知道。


    既然不喜歡,就不要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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