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牌坊沒走多遠,前方就出現了一堵寬大的圍牆,看樣子,這圍牆後,是一個大院落。院落中,有些許火光發出的光,光柱旁,還纏繞著縷縷青煙。


    “軍爺,得把臉遮起來。”鞋拔子臉說著,從口袋中取出一隻唱戲劇時才帶的麵譜,戴在自己的“豬臉”上。


    “為什麽?”盡管柏韻蓮一整天都沒有摘下過麵罩,但她還是禁不住問了句。


    “陰間恩怨,陰間了,陽間情誼,陽間聚。”


    鞋拔子臉這一說,柏韻蓮也不由得對這個鬼市起了好奇心。


    “軍爺,這進了鬼市,生死,就由不得自己了。萬事當心,萬不可妄起摩擦。”鞋拔子臉不知是出於好心,還是覺得柏韻蓮想做的事實在過於瘋狂,於是提醒了句,“這裏麵,說話管用的人,隻有四爺一人。”


    “知道了。”柏韻蓮點點頭,她才不會傻到在這裏麵去搶那筒血液呢,再怎麽說,也得等冤大頭離開了鬼市,來到人少一點的地方,再動手——如此,無論事情成功與否,對於跑路,都是很方便的。


    兩人隨著人流,從一扇大門處進了院落,原來,這是一個公園,裏麵有很些植被、假山、池塘,甚至還有一方麵積不小的湖泊,但奇怪的是,還遠沒看見人防的入口,賣東西攤檔,便早早出現,每個攤檔後,都站著兩個或以上的賣家,大都深色衣服,頭戴顏色各異的麵譜、麵罩,正在不停地叫賣著自己的貨物。


    “為什麽。量都這麽少?”柏韻蓮看了兩檔,眉頭就皺了起來,因為這些攤檔上擺出來的商品,幾乎都是每類一件,再難發現同款。


    鞋拔子臉哈哈一笑:“軍爺,還記得剛才那牌坊嗎?”


    “抽例的人,膽子膩肥了些。所以,大家都精了,隻帶樣品,真交易,還得跟著店家令去別處。”


    柏韻蓮的眉頭又緊了些:“照這麽說,勢單力薄的人,不是很吃虧?”


    按照鞋拔子臉剛才的說法,離開的鬼市,買賣雙方的人身、財產安全,便不再有人負責,那樣一來,假冒偽劣、坑蒙拐騙,乃至明火執仗,都是極有可能發生的,可如此一來,就要麽是“店大欺客”,要麽是“客大欺店”,要想公平,恐怕,隻能在雙方拳頭相差無幾時,方能實現了。


    “正是,不然怎會有,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說法啊。”鞋拔子臉邊說,邊挪動著臉上的臉譜,以免它壓到自己臉上的腫脹之處,“還不是因為,我們太過弱小,因此,才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機構,來保持相對公平。”


    沒想到,這看著就令人生厭的鞋拔子臉,對曆史、對人文,竟然也有自己的一番見地,看起來,日後,真的要切記,不可以貌取人啊。


    前邊,忽然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攤檔,檔主,是兩個帶著白色麵具的人,他們麵前的攤位上,隻鋪著一張白色的桌布,除此之外,別無他物,與別的檔主不同,他們既不兜售,也不叫賣,看上去,就像是兩個來公園散步的遊人,累了,就坐在路邊休息一樣。


    “這是賣什麽的?”


    “肉。”鞋拔子臉迴答得簡單直接。


    “跟你們有不同嗎?”柏韻蓮是越發對這地方感興趣了,畢竟,這要放在一年前,可都是隻能在書中才能看到的場景啊,而現在,竟然一一展現在自己麵前,無比真實。


    “他們那是賣入為奴。”似乎這行當,也有分高低賤貴,鞋拔子臉說這話時,語氣很是輕蔑,就像古時自視頗高的“士人”,瞧不起鄉野粗人一般。


    “賣他們自己?”


    “嗯。”鞋拔子臉真是越發覺得,麵前這個軍爺,與社會真是脫節太久了,竟然連這點小事都要問,“活不下去了,求口飯吃。一天兩碗飯,就多了個任勞任怨的工具。”


    “像剛才那王李二公子,手下的人,有的,就是出自這裏。”


    “那人身安全,可真夠懸的。”


    “軍爺,隻有手上的糧食夠,就能在進桑,拉一個師來。你信不?至於生死,哪個還敢有意見?”


    柏韻蓮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畢竟在湖畔營地那會的時候,營地裏的人,可是隻需每日兩碗飯,就能將米祭司奉若“神靈”,對他言聽計從呢。


    “軍爺,這些商家,也不是單打獨鬥的。”鞋拔子臉忽然停了下來,柏韻蓮一下子沒有刹住,左臂便撞了上去,幸好她反應快,立刻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而鞋拔子臉對柏韻蓮有點過激的反應,卻是熟視無睹,抿了抿嘴唇,便繼續道,“這麵罩,一個色的,就是一夥的,都屬於一個‘罩子’,而這‘罩子’手下,也都養這些打手。”


    “這麽說,還是店大的多啊。”柏韻蓮仔細一看,果然如此,但是他們麵前的這些攤位,就有“藍、紅、黑”三種顏色的麵罩,數目,各為六七人。


    “是。”


    防空洞的入口,插著兩個正熊熊燃燒的火把,火把之下,站著兩個背著劣質突擊步槍的門衛,這兩人,都披著銀色的鬥篷,戴著白色的麵罩,麵罩後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就像一架x光機,在一個個來客身上掃過。


    入了大鐵門,是一條向下的鐵樓梯,寬約四米,中間有一條鐵扶手,將樓梯分為左右兩部分,左上右落,樓梯底部,是一條長廊,長廊的右手側,每隔一定步數,就點著一盞長明燈,每一盞長明燈下,都擺著一個攤檔,每個攤檔前,都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這麽多的搶手貨賣。


    “軍爺可要小心防賊,這裏不管偷盜,隻管硬搶。”鞋拔子臉好心提醒道。然後走快一步,分開那些幾乎占據了整條通道的人群。柏韻蓮看著這些擠在一起的人,心中忽然明白了,為什麽每一個攤檔前,都擠著一堆人了——大多是準備渾水摸魚的。


    走著走著,前麵的人群,卻忽地開始騷動起來,接著一個人撞開人群,飛了出來,沒錯是“飛”了出來,並一頭撞在通道左側的混凝土牆壁上,當即就是一個頭崩額裂,但這似乎也並不影響他手上的動作——他雙手抓住一個餅狀的物體,一個勁地就往自己嘴裏塞。


    而他身後,一個矮矮瘦瘦的男人緊接著追了出來,右手還握著一條手臂般粗細的木條,一件那個趴在地上的男人,他麵具後的眼睛,就噴出兩團火,衝上去就是一頓暴揍,一邊揍,還一邊重複著“讓你偷!”、“讓你偷!”的話,而那個偷東西的人,開始還在一個勁地狂啃,絲毫不介意雨點般落在自己身上的木條,但忽地,他噴出一口鮮血,腦袋“咚”地一聲砸在地上,然後就不動了。


    矮瘦男人又打了一會兒,才消了氣,拿著帶血的木條,罵罵咧咧地迴去了。


    “這就走了?”柏韻蓮現在的表現,就是十足十的“大鄉裏進城”。


    “這裏是進桑。”鞋拔子臉麵具後的豬臉上,估計也是掛滿了鄙夷,“偷盜沒被發現,不管,被發現了,怎麽處理,就是原主的事了。”


    鞋拔子臉湊近一步:“軍爺若有心,砍了四爺,這裏,就是軍爺您的。”


    “休得胡謅。”柏韻蓮冷冷地頂了迴去。


    兩人繼續順著人流往裏麵走,幾乎是每走一段路,就會發生一起偷盜事件,有客人偷店家的,客人偷客人的,多數時候,是被偷盜者暴打偷盜的,但也有些時候,是盜賊先聲奪人,按著被偷盜的人來打。但這種盜賊的結局,便是被周圍的人群起而攻之,多數人是為了發泄心中的戾氣,少數人是為了渾水摸魚。


    有一次,鞋拔子臉和柏韻蓮也被卷入打鬥當中,而且,兩人還非常榮幸地,被欽點為“盜賊”。事情發生在第一層與第二層相交的地方,盜賊就是他們身邊的一個背有點駝的人,不過,這次,盜賊是團夥作案,他們偷了一包鹽,卻被眼尖的賣家發現,賣家立刻抄起木條追了出去。


    但沒想到,他剛追遠,剩下的盜賊,便群起而攻。留下了看攤檔的那個人,雙拳怎敵六手?沒兩下就被打吐血了,這些強人也委實不客氣,直接就強搬,他們的舉動,激起了眾怒,立刻遭到了圍攻。本來遇著這種事,無論是鞋拔子臉還是柏韻蓮,都覺得躲開為妙,但奈何他們所處的位置,實在太靠內了,被人群衝擊著,費了半天勁,也難以向外走一步。


    這時,不知哪個不長眼的,竟然將手伸到了柏韻蓮身上,而且是直襲下身!柏韻蓮渾身一緊,伸手就打,然而耳邊,卻忽地傳來一聲怒嗬,“這個也是同夥!”“這個也是同夥!”


    紅了眼的人群哪裏管得了這麽多?立刻就有幾雙拳頭往柏韻蓮身上招唿,而就站在柏韻蓮身邊的鞋拔子臉自然也因怪異的“外逃”舉動,而遭到了圍攻。鞋拔子臉體格本就不行,再加上上了年紀,沒挨兩下,就搖搖欲墜了。


    柏韻蓮腦子轉得還算快,右臂一彎,一舉,護著腦袋,左臂斜向下一彎,護住腹腔,雙腳一蹬,就閃到了其中一個盜賊身前,這個盜賊的右邊,就是那個攤位,而他現在,正跟一個人搏鬥著,柏韻蓮毫不客氣地雙掌一推,將這盜賊猛地擊退數步,接著身子一轉,飛起一腳,將與盜賊交纏的那人踢開,隨後身子一閃,便從攤位上飛了過去,


    鞋拔子臉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就感覺左肩膀的衣服被人扯住了,身子也自然然而地往左側一衝,“啪”、“啪”兩聲,似乎是踩碎了什麽物什,接著自己的身軀,就撞在了結實的牆壁上,他顫巍巍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已經脫離了打鬥圈,而將他從圈子拖出來的,竟然就是那個軍爺。


    其實聚在一起的人,本就不多,而盜賊,就占了三個,因此打起來,雙方也是勢均力敵,鞋拔子臉和柏韻蓮雖說被人汙蔑了,但將注意力落在他們身上的人,也就隻有離最近的那兩三個,因此,柏韻蓮才有機會,將鞋拔子臉拖了出來,不然的話,他估摸著得讓人活活踐踏致死。


    “住手!”


    “住手!”負責維持秩序的人終於來了,握著長警棍,三兩下就撥開了人群。其中唯一一個沒有拿棍子的,看著詢問情況。


    鞋拔子臉和柏韻蓮見狀,也鬆了口氣,兩人先後跨過攤檔,準備離開,雖說都挨了一頓揍,但比起即將要做的事而言,澄清這個不知還有沒有人記得“誤會”,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但世事難就難在,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他們也是盜賊!我親眼所見!”忽然,不知哪個大嗓門高聲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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