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修平悄悄地將兩本漫畫塞進了塑料袋中,並搶在柏韻蓮迴頭之前,將塑料袋弄好了,接著又擺出一臉無辜的傻樣,等著柏韻蓮的下一步指令。出了書店後,兩人沿著不寬不窄的巷道繼續往裏走,要放在平日,這街巷,即使不是摩肩擦踵,也是人頭湧湧,但現在卻是人影全無。


    小修平一直在為自己的小動作而得意,開始時,他還知道裝一裝,但後來,他索性不裝了,嘴角彎得老高,露出小小的門牙,就差沒有笑出聲了。他這樣子,隻要被柏韻蓮看見,後者是一定會起好奇心的,然而柏韻蓮的詢問卻遲遲沒有來。為什麽呢?


    因為柏韻蓮自己,也陶醉在聯翩的浮想之中,在她腦海裏,小修平早已變成了小楨楨,瀝江也早就變成了長安,空蕩蕩的街道上,早已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遊人,大家的眼中,沒有赤紅、沒有貪婪,有的隻是驚訝、有的隻是讚歎。這也難怪,畢竟:不睹天祥勢、安知赤縣威?這座城市的名字,本就注定了,它在赤縣人心中的地位。這座城市所代表的一切,本就是赤縣人自豪的本源。不知多少赤縣人,以能一睹長安為榮。曾經,爸爸已經答應,等自己高考完了,就帶自己去看看那長安城,看看那赤縣門……


    “吼”隻惜,繁華已逝,盛世不再。而毀掉這盛世的,就是眼前的這隻感染者!“嘶”布滿鋸齒並擁有兩條血槽的多用途軍刀毫不留情地撕開了感染者的喉嚨,再輕輕一挑,便削斷了連著頭顱與鎖骨的那點殘皮,感染者連慘叫聲都沒有來得及發出,頭顱便不可避免地往右側一傾,就像個鉛球一般,帶著它早已失去平衡的身軀,倒了下去。


    胡虜倒下了,但長安,亦成殘垣,那令無數人引以為傲的全盛日,終究,隻殘留在“憶昔”之中。柏韻蓮搖了搖頭,在路邊一間小店出售的絲巾上擦淨了多用途軍刀,挽著再一次陷入惶恐之中的小修平,繼續前行。


    天漸漸地暗淡下來,來自銀龍雪山的冷風,席卷而來,不一會就讓濕漉漉的地板結上了一層“冰晶”,並在兩人的衣服上,留下一條條導熱管,貪婪地盜走兩人體內的熱量。小修平的嘴唇,開始發紫,被柏韻蓮攥在手心中的小手,也不時地顫動兩下。


    終於那家衣帽店,出現在兩人的視野之中,這衣帽店的右手邊,是一條單向兩車道馬路,馬路靠店鋪這麵,畫了好些停車位,三三兩兩地停著好些滿是水跡的車輛,馬路另一邊,是九十年代蓋的宿舍樓,兩棟建築之間,約有八九米的距離。


    柏韻蓮仔細地將這家衣帽店搜查了一遍,約五十平方的店麵被分成兩部分,前麵是售貨區,約有四十個平米,後麵是個小倉庫,兩者的分割線,是一堵帶門的磚牆,而收銀台,就在這磚牆前,收銀台的右手側,是一個小小的更衣間。這家店,有被人洗劫過的痕跡,售貨區的許多衣服都被翻得亂糟糟的,不過幸運的是,倉庫區中的衣服,大都還裹著塑料包裝袋,因此,沒落上灰塵。


    衣帽店主打是成人裝,男女都有,新潮或舊式也都齊全,但唯獨,就是沒有適合小孩穿的,因此,隻好委屈一下小修平了。


    “換上這衣服吧。濕的脫下來,晾一晚,明早應該就會幹了。”柏韻蓮咬著戰術燈,在倉庫中翻了好久,才找出一套男士襯衣、一條男士西褲,但這套衣服,都是供身高一五零以上的人穿的,小修平穿上它後,準跟大麻袋無異。


    “都脫嗎?”


    “當然,濕的都換下來。”柏韻蓮一時之間,似乎沒有懂小修平這話的意思。直到那家夥捧著一條小褲衩走了出來,她才反應過來,定睛一看,這褲衩和他的其他衣服一樣,都還是濕淋淋的,再穿上去,也是不可能了。不過柏韻蓮倒沒覺得什麽,她又不是沒有照顧過小楨楨,用酒精多擦拭一個衣架,給晾上去就是了。


    柏韻蓮剛晾好小修平換下來的衣服,“咕咕”兩聲小修平捂著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餓了的話,就先吃點東西吧。”柏韻蓮掏出一包中午沒有吃完的壓縮餅幹,放到一張供顧客休息的沙發床上,“一小塊,一小塊地咬下來,嚼碎了再吞。”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現在的食物太過稀缺,這種吃法,經過實踐證明,是最容易飽,也是最節約食物的。


    “先給你的手消消毒。”說著柏韻蓮蹲在小修平跟前,扯下一小塊棉花,微微沾了點酒精,然後將小修平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上,她的手掌差不多比小修平的大了一圈!不得不說,小修平除了不懂袤州的方言外,其他的方麵跟小楨楨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你要真是小楨楨,該多好。


    “謝謝。”小修平用蚊子般的聲音說了句,然後抓起餅幹,用力一咬,“哢嚓”一聲,餅幹沒事,他牙“碎”了。


    柏韻蓮忍俊不禁,輕輕地敲了敲那小雞蛋殼:“都叫你慢點了啦,偏不聽。”


    或許,壓縮餅幹的設計者,是故意將它弄得這麽硬的——可能這樣,士兵們,就不會有貪吃的念頭了。


    打發開小修平後,柏韻蓮終於有時間,來做自己的事了——她將女孩愛購物的天性,發揮到了極致,在倉庫中左挑右選——反正不花錢,時間又多得是。看上了就在自己身上比量比量,真覺得可以了,再拿去試衣間換。她之所以敢如此“囂張”,也是有原因的,她本就穿著雨衣,落入河中時,雨衣就阻隔了不少水,即使有的“幸運兒”突破了雨衣,也會被防水的作戰服攔下,而這種作戰服,又恰好有幹得快的特點,因此,柏韻蓮身上的衣物,早就幹得差不多了。


    當天空徹底黑下來後,柏韻蓮才換好了衣服,這是一件墨綠色的長袖,一條黑色的紮腳休閑褲,這種穿法,在女孩中也算較為常見,當然這家小衣帽店,也沒法提供能讓柏韻蓮亂來的鮮豔衣物。


    小修平似乎怕黑,天剛徹底暗淡下來,他就纏著柏韻蓮,死都不肯離開半步,哪怕柏韻蓮“苦苦哀求”,真是跟那柏維楨一個尿性!無奈,她隻好妥協,坐到小修平旁邊,狠狠地咬著餅幹的一角,看他想幹啥。哦?這個家夥,竟然偷偷帶私貨!那兩本漫畫書就放在小修平身邊,他連藏起來都不會。


    柏韻蓮關掉了將小修平嚇了一大跳的戰術燈,抱著頭發啃起了“磚頭”。用戰術燈來研究地圖,很明顯是不理智的行為,先不說戰術燈的光亮會不會引來感染者或不懷好意的人,也不說,這種看書方法就是在傷害眼睛,單說戰術燈電池的續航力,就不容許柏韻蓮這樣暴殄天物了。


    小修平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的小把戲已經被柏韻蓮一眼看穿,一下子靠在柏韻蓮的肩膀上,臉上露出享受的神色,經過一天的相處,他對這個陌生的姐姐,似乎多了些信任,也多了些親近。但柏韻蓮知道,在小修平的內心深處,對自己已經有了一層隔閡,畢竟,自己當著他的麵,殺過人。


    “平平,你覺得,我做得對嗎?”柏韻蓮取下了輕輕咬著的餅幹,用溫和的語氣問道,“在客棧的廚房時。”


    小修平愣了愣,然後“咻”地一聲坐直了身子,似乎還有意無意地坐得遠了點。那雙小眼珠中,閃光幾絲驚恐的光。果然,早上的事,已經在他心底,烙下了一道疤痕。


    柏韻蓮扭轉身子,將自己的右脖頸,露在小修平麵前,然後用纖細的食指,大概地點了點脖頸的下半部分,那裏有一道白色的痕跡,雖然摸上去與肌膚沒有異樣,但看上去,那一塊,就像是一個小液泡,浮在平靜的水麵上,是那樣地顯眼。這疤痕,是那個玩爪子刀的男人留給她的“禮物”。


    “再深一點,就沒救了。”柏韻蓮雲淡風輕地描敘著,這趟鬼門關之旅,“我也不想這麽做。但你猜猜,他們砍倒我之後,會如何對你?”


    小修平低下了頭,眉頭皺得緊緊的,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地思考著柏韻蓮的話,在他九年的人生中,今天是第一次離開自己的至親,而此前一直被至親奉若明珠的他,對柏韻蓮的話,自然是難以理解的。確實,接受事物美好的一麵,很容易,但接受它的美好後,再突然要接受它醜惡的那一麵,很難,很難。


    “我之前沒惹他們吧?”其實對柏韻蓮而言,要接受那醜惡的一麵,又怎麽會容易呢?但現在,她就算再難以接受也得輕易接受,因為,她,要做給小修平看,說給小修平聽,“但他們卻突然抽刀砍我,為什麽?”


    小修平怯生生的抬起頭,那小眼珠上,第一次湧現出複雜的神色,柏韻蓮知道,他那雙眼珠上的天真無邪,正在一點點地褪去。


    “有些話,隻能寫在課本上,但你要真信了,出社會後,必定要吃大虧的。”柏韻蓮左手握著右手手腕,然後抱起雙腿,她的眼睛,斜斜地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並沒有落在小修平身上,因為她不敢,她不敢看小修平的表情,而且這種姿勢,也可以迫使眼淚“倒灌”迴去,不至於流下來,“本來,不應該跟你說這些的,但日後類似的事,必然不少。你得提前知道,並適應。”


    “為……為什麽幫我……”小修平吞吞吐吐地問道,似乎他已經被柏韻蓮所說的話,嚇到。


    柏韻蓮無聲地笑了幾下,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才道:“因為,我答應過,你爸爸,要照顧好你。”其實,最為重要的那一點,被柏韻蓮故意忽略了:因為你,很像我弟弟。


    “平平,世界立體的,有黑暗,有光明。不要一葉障目。”


    小修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姐姐。”然後,竟然一頭栽進柏韻蓮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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