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張硬紙上,貼著十一張藍色背景的證件照,證件照上的青年,或意氣風發、或神采飛揚、或英俊瀟灑、或美麗動人。他們,都是宋茉莉和柏韻蓮的同齡人,但橫亙在證件紙中部的那個紅色方框,卻無情地將他們的生命,畫上了句號。


    “你要的東西。”柏韻蓮沒有將這些證件紙貼到單麵鏡上,她轉身從箱子中拿出那支暗紅色的試管,“貨,真,價,實。”


    宋茉莉沒有接話,她的眼珠子在微微轉動,似乎是在思索柏韻蓮這番話的真實性。


    “你們的教主也沒有注射過吧?”柏韻蓮走到宋茉莉床頭,調整著那新加裝上去的,用來執行安樂死的儀器,按照計劃,她隻負責將感染者的血液抽進注射器的針管,剩下的便由一名執業醫師來進行——這是替官方服務的律師們商議出的最安全的做法。


    宋茉莉抬起頭,靈動的雙眸瞄了柏韻蓮一下,捂嘴一笑:“你真可憐,信眾的地位是平等的,何來教主?我們不統治人,唯一的希冀便是讓眾生脫離苦海。”


    “你不覺得荒謬嗎?”柏韻蓮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麽自己總有一種要說服宋茉莉的衝動,哪怕自己已再無多餘的體力與精力。饑餓與高燒已令她接近眩暈的邊緣。


    “人類勞苦了幾百萬年都達不到的高度,就憑這點染了病的血就能達到?”柏韻蓮微微一笑,“這符合常理嗎?”


    宋茉莉“唉”地歎了口氣,目光憐憫地看著柏韻蓮,像是在看一個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


    “說你笨還不服。這是拐點,就像我們的祖先第一次脫離古猿群那樣。”宋茉莉將雙手放在折疊桌上,“當我們的祖先與古猿第一次有了分別時,你覺得古猿們會不會也認為這群家夥不可思議,是不健康的呢?”


    “而就像曆史上的無數次變法一樣,舊勢力為了自己的利益,一定會將新的東西描繪成極其恐怖瘮人的。他們會隔離這些出現了新變化的人,並將他們定義為卑鄙齷齪的、極其邪惡的、與人類水火不容的。以維持自己的既得利益。”


    柏韻蓮的腦袋嗡嗡作響,若不是不斷地告知自己外麵有攝像機,她真的想大叫著撕扯自己的頭發——她發現自己竟然有點認同宋茉莉的觀點!是啊,誰能肯定這不是某種的進化的開始呢,正如宋茉莉所言,人類與古猿有分別時,站古猿的立場來看,定會覺得人類是一群得了不可思議的怪病的可憐蟲。但誰能想到正是這群“可憐蟲”,日後竟改變了世界的麵貌呢。


    不,不!這是異端邪說!這是異端!對,異端!邪說!進化怎麽會如此輕易?


    “怎麽不說話了?”宋茉莉很是得意地看著像個木樁子一般的柏韻蓮,征服感讓她甚是得意。


    “注射它之後,你會在兩到四天之內,變成這照片上的樣子。臃腫、醜陋、嗜血。你水靈靈的眼睛會布滿血線蟲,你雪白的牙齒會染上血跡,你隻能像猛獸那樣吼,再也發不出現在這般甜美的聲音。你會發瘋般攻擊你的父母、親戚、朋友,將他們撕成碎片,然後吞下。你也會被便得跟你一個樣的人撲倒,成為它們的腹中之物。”


    “順便說一下,現成的例子就在你隔壁房。”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為何要拖拖拉拉地不給我注射呢?如果我真的變成你所說的樣子,說服力不是更好嗎?”


    無可藥救。這迴輪到柏韻蓮用憐憫地眼神看著宋茉莉了,但宋茉莉的神態令柏韻蓮真的很想直接給宋茉莉來一針:“為什麽?嗯,好問題。因為我們,不想再多讓一個人,因任何原因,再受這新型彈狀病毒的折磨。”


    柏韻蓮說著,舉起王明君的證件紙:“你知道我們封鎖了環州,不錯,你還知道許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但你能想象幾百個人圍著你撕咬嗎?你能想象身上多了個不明原因的傷口時的絕望嗎?你能想象一個人被啃得隻剩骨架時的樣子嗎?”她的眼眶慢慢發紅,薄薄的眼眸令她的眼眸便得朦朧,如果再不止住它,淚水便會打花護目鏡。


    龍德彰和魏溢林都不禁抹了把汗,他們知道,這是事實,但她是不是說得太多了?龍德彰甚至示意魏溢林可以打斷她們倆,盡管這會令直播的說服力大打折扣。


    “你會信一個屢次三番騙你的人嗎?八年前那次,你們的真麵目,我們就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


    跟一個比自己段位高,且蠻不講理的人過招,真的很累,很累。


    柏韻蓮點了點頭,算是放棄了讓宋茉莉迷途知返的念頭,聲音也隨之機械冰涼起來:“你父母同意你接受注射血液嗎?”


    “呸,別提我父親!”宋茉莉毫無形象地吐了口唾沫,“他就是個魔鬼!”


    “那你母親呢?”


    “多虧了她,我才逃脫了他的魔爪。”


    “好吧,如果你真想得到這血液,就得按程序來,如果你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


    “開始。”出乎意料宋茉莉竟然整理了一番衣著,神情也隨之嚴肅。


    “填表。”柏韻蓮將一式三份的申請表遞給宋茉莉。


    “你總得給我將手解開吧?”宋茉莉舉起被拷住的雙手,在柏韻蓮麵前,晃了晃,“還有腳鐐。等會會礙著我事。”


    “你靜靜躺床上就好,還要做什麽?”


    “切,你們有你們的程序,我們有我們的規矩。怎麽?連互相尊重都不懂?”


    柏韻蓮沒有迴答,直接打開了隔離病房的門,那群記者立刻將鏡頭轉向她,幾個嘴快的已經將問題問出了嘴。魏溢林見狀立刻擋在柏韻蓮與記者們之間,同時示意龍德彰趕緊過來招架。


    “怎麽了?”魏溢林的聲音聽著就讓她覺得溫暖,“要不,我現在扶你去急診室?”


    “我沒事。”柏韻蓮嘴硬道,“她說要解開她手銬,腳鐐,還說注射前,她要先舉行他們的儀式。”


    “手銬可以解,其他的要請示上麵。”龍德彰給出了最標準的迴答,“先穩住她。”


    漫長的等待當中,宋茉莉不失時機地嘲諷官府低下的辦事效率,並再三強調這是導致環州陷落的根源。


    “我們聊點別的吧。”不厭其煩的柏韻蓮索性放下了自己的其他身份,僅以一個普通人的姿態來與宋茉莉對話,“變異後,你打算做什麽?”


    宋茉莉的腦筋很是靈活,她一定也聽懂了柏韻蓮的意思,眼神中除那無以名狀的狂熱外,還多了絲憧憬:“迴老家,在白玉河畔,寫寫詩,作作畫。”


    多浪漫的活法,柏韻蓮也曾經憧憬過,但沉甸甸的現實卻令她隻敢在夢裏遙望。但這種病,真的能令這種憧憬變成真實嗎?


    “這現在也能實現。”柏韻蓮輕輕地轉動著圓珠筆,“隻要你甘守清貧。”


    “實現不了。來年,茉莉花園就要被推平,建焦化廠。”


    “你很喜歡茉莉花?”


    “我們家都喜歡,爹娘跟茉莉打了一輩子交道,他們認為這花有靈氣。”


    這姑娘確實像茉莉,清純、質樸,她人不壞,隻是太過理想化。想到這,柏韻蓮又不禁想起自己,確實,如果不是八年前發生的那件事,自己也不會在那本應充滿憧憬的年歲,被無情地剝奪了想象的權力。


    “你有喜歡的花嗎?”宋茉莉的姿態也漸漸放平,仿佛麵前的人是她的朋友。


    “有,睡蓮。”


    “睡蓮聖潔、純美。很好的一種花。”


    柏韻蓮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她沒能力阻止那些陪伴自己長大的野睡蓮被工人連根拔起,從來沒有。成長,就意味著失去。


    “你是覺得變異後,你便能守護那片茉莉花園嗎?”柏韻蓮忽地問道,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話宛如一記驚雷,轟在宋茉莉的心頭。


    “發展的車輪,不會停下,但我們。能讓它不那麽野蠻,你說呢?”


    “這也是你們的教義?”這是什麽荒謬的言論?


    “是。”


    拜血會,究竟是一群什麽樣的人啊?


    月上中天,龍德彰終於帶迴了迴複,很簡單,一個字:允。


    “念一遍吧。”柏韻蓮將附著在那遝需要簽名的紙張後的遺體捐獻申請書翻到宋茉莉麵前。


    宋茉莉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地念道:“我自願將自己的遺體無條件捐贈給醫學事業,為祖國的醫學教育和提高疾病防治水平,貢獻自己最後的一份力量。請親屬遵照我的意願,支持執行人辦理所需手續。”


    隔離病房外,龍德彰亮出了那份紅頭文件,以宣示合法性。


    “想好了?一旦注射就沒得反悔了。”柏韻蓮按照規則,做著最後的提醒。


    “想好了。”宋茉莉脫口而出。


    柏韻蓮點點頭,從箱子中取出那根試管:“此血樣提取自西宜縣中醫院,感謝韋存業先生。該病患17日被咬入院,22日發病並逐步失控。血樣抽取於10月21日,並於昨日自環州取迴,期間未曾開封。”這番話明顯是說給隔離病房外的人聽的。


    “慢著。”就在柏韻蓮將要將試管中的血液導入針筒時,宋茉莉叫住了她。希望自柏韻蓮心底油然而生:醒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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