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煙霾將環州的天空熏成詭異的昏黃色,烏黑且髒亂的大地上,立著一棟棟早已失去色彩的大樓。大樓之間,是縱橫交錯的柏油馬路,它們有的空空如也,有的擁擠不堪。其中一條主幹道上,二十餘輛汽車擠在一塊,有的隻剩鐵架,不時飄出幾縷帶著嗆鼻氣息的黑煙。


    從朔方來的風,推搡著這飄起的黑煙,並將它們摁在一旁居民樓那淡紅色的外牆上,居民樓下是一條不算寬的鋪著文明石的人行道。由於長期缺乏清潔,人行道上落滿了綠中帶金的單葉,就像是一條軟綿綿的地毯,地毯中還鑲嵌著一些另類的圖案,如墨藍色的手提包、黑色的背囊、七彩的雨傘、白色的骨骼。


    “唿”、“唿”、“唿”、“唿”一雙油亮亮的大皮鞋不知輕重地踏在做工精致的地毯上,帶起了好些單葉,地毯的美感也無可避免地遭到破壞,大皮鞋的主人跌跌撞撞地跑著,不時還迴頭看一眼身後。且每看一次,他那厚實的額頭上的“川”字便深一點。


    大皮鞋再次迴頭,但這次他莽撞了,就在他迴頭的那一瞬,他的左腳踢在一具骨骼上,那錯綜複雜的骨頭當即將他絆倒在地,“啪”大皮鞋的腦袋狠狠地砸在一隻水墨色的女式手袋上,他那沉甸甸的眼鏡也隨之脫落。


    “吼”“吼”


    大皮鞋背後傳來幾聲怪叫,大皮鞋一聽,額角立刻感到一陣冰涼,伸手一摸,原本幹燥的手指立刻濕了一片。大皮鞋掙紮著爬起來,雙手抓住手袋的提手,原地轉了個圈,將提包扔了出去。


    一輛焦黑的公共汽車蠻橫地攔在人行道上,它的車尾鑲嵌在一堆鐵架子裏,這堆鐵架子一直延伸到路中央的植被分隔帶才算止住。大皮鞋急急地刹住腳步,並用盡全身的力量將笨拙地身軀扯得原地旋轉九十度,然後鴨子似的奔向植被分隔帶。


    植被分隔帶約有三十厘米高,中間每隔五米便栽著一棵玉蘭樹,兩棵玉蘭樹之間,拉著一麵綠色的一人高的鐵絲網,這鐵絲網雖不結實,但也確實阻止了很一部分人橫穿馬路的念頭。


    大皮鞋雙手撐著分隔帶的邊緣,將身子頂了上去,但分隔帶的路並不好走,踩在上麵一腳深一腳淺的,一隻手從後麵抓住了大皮鞋,這隻手的肉跟大皮鞋見過的都不一樣,它就像一灘水,竟能給人一種化開的感覺,但當你想掙開時,它又忽地化為一把鐵鉗,無論你怎麽用力,就是紋絲不動。


    大皮鞋的嘴張得能塞下一個標準足球,他的左胸脯也鼓起了一大塊,這是心髒不停地撞擊胸腔所造成的結果,情急之下大皮鞋轉過身子,抬起肥碩的左腿就要向後踹,但當他看向身後時,他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便煙消雲散!他眼眶中的雙眸也一點點地向上滑,便最終消失在眼眶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無生機的白。


    大皮鞋倒下了,被嚇暈的,而嚇暈他的生物,正伏在他身上,大塊朵頤,須臾它抬起頭來,血浸紅了整張臉,幾塊指甲般大小的肉塊,正緩緩從它的額頭滑落,在它的臉上拖出一條長而紅的血跡,血跡之下,是它布滿血線蟲的黑洞般的眼睛。


    “吼”它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彎曲的雙腿肌肉一點點地繃緊,隨後猛地向前一撲,迅速消失在柏油馬路的盡頭,它靈敏的嗅覺告訴它,附近又有了新的獵物。


    “突突突突突”果不其然,感染者消失的方向,很快便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這轟鳴聲與城市中常見的不同,它更為響亮,音調也更高,這是因為它的馬力更為強勁,這是飛行器引擎的轟鳴。


    慢慢地,一架直升機出現在環州的天際線上,它飛得很低,似乎隻要踮起腳跟,便能將它“摘”下來。它的出現得益於一場持續了數天的爭論,爭論的是一群華冠麗服的長者,爭論的焦點就是這座名為環州的城市,對這座被不知名厲疾徹底攻陷的城市,眾人的態度也分成兩派,一派主張救援,另一派則主張立刻毀滅。兩派互不相讓,抉擇者一時難以定奪,既然無法抉擇,便唯有妥協——先探清情況,再作下一抉擇。


    當天飛往環州的直升機共有四架,它們將在環州的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放下調查小隊,而這一架是飛往城南城鄉結合部的。


    直升機的轟鳴聲有如一桶香油澆在油鍋上一樣,原本靜誼的街道忽地“啪啪啪啪”地沸騰了,兩旁的房屋中,尚散發著黑色煙霧的汽車殘骸下,忽地湧出不出的人,這些人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旋即就像接到了統一的指示般,張牙舞爪地朝著直升機的方向衝去。


    “我們成功地引起了它們的注意。”直升機上,一直觀察著街道情況的機槍手不安地叫到,同時下意識的伸手抹了抹額角,然後用更大的力氣握住了槍把——盡管這些“人”並不能對這架直升機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威脅。


    飛行員皺了皺眉頭,微微地拉高了飛機,同時增加了引擎的功率,盡管直升機上的所有人都對下麵的那些生物沒有任何概念,但他們還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將電影中的“喪屍”的形象安在下麵的那些“人”身上。


    “吼”、“吼”街道上的吼叫,一浪高過一浪,引擎那孱弱的轟鳴聲自然擋不住吼聲的“進攻”,大敗而逃。


    隨著轟鳴聲的退去,緊張、不安甚至是恐懼都慢慢地浮上了直升機上的每一個人的心頭,即使他們沒有看過一眼艙外,心中也能將外麵的情況猜出個大概——迎接他們的“人”雖說不能用萬人空巷來形容,但也決不是他們手上的武器能輕易對付的。否則,指揮部也不必大費周章地要求一定要找到麵積足夠大的無人區,才能放下調查小隊。


    “五分鍾準備。”直升機駕駛艙中,副機師拿起話筒,提醒道,由於環境嘈雜,因此他的話是吼出來的。


    隨著他的話語,機艙中開始忙碌起來,調查小隊的成員最後一次檢查著自己的裝備,以免落地後再出現問題。機艙外的城市也隨著高度的降低而越發清晰,這時吼叫聲已經消失,想象中的恐怖場麵並沒有出現。


    咋看之下,街道似乎又恢複了往常的寧靜——隻是柏油馬路被大大小小的紅黑色斑塊裝點成了“斑點狗”;馬路兩邊的樓房的牆壁上、玻璃上都粘上了一層層夾雜著些什麽的血汙;金綠色的地毯上偶有散發著不祥的黑雲的軀體。恍惚之中,眾人竟然覺得,剛剛那令人毛管洞開的吼叫隻是幻覺。


    漸漸地,前方的樓房開始退去,一塊空曠的野地出現在眾人眼前,這塊地看起來荒蕪很久了,地表上的雜草估摸著也有齊腰高了,荒地有近千平米,南側是一塊更大的堆著很些砂石等建築廢料的荒地,東側是一條單軌鐵路,西側是一片三兩層高的民房,北側是連綿的山丘。


    直升機懸停在空中,良久,才緩緩下降,地上的野草被螺旋槳帶起的強風撕扯著往後倒,形成一個放射狀的圓圈,“咚”機身顫了顫,數雙軍靴踏在幾乎側倒的草地上,隨後又如腳下生風般向四周跑開。圓圈中心的直升機則緩緩拉升,逐漸縮小為一個黑點。


    幾個黑衣人又向圓圈中心靠攏,直到兩人之間隻有五米的距離。


    魏溢林抬起右手撫順了耳機的線路,潤了潤嗓子道:“檢查通訊。1號唿叫2號。”


    “2號收到。2號唿叫3號。”2號秦天武是這五人中身材最魁梧的,他身上除了突擊步槍外,還背著一把霰彈槍。


    “3號收到,3號唿叫4號。”3號喬武是五人中身材最為矮小的,但卻有著與身材不相稱的壯實肌肉。


    “4號收到,4號唿叫5號。”4號王明君體型與5號鍾文峰相差無幾,都是勻稱的身材,中等的個子。


    “5號收到,5號唿叫6號。”


    “6號收到,6號唿叫1號。”6號柏韻蓮是團隊中唯一的異性,其他人也不用專門從她的身上尋找特征了。不過真要尋找除性別外的特征,也有,她背著一隻銀色的,表麵貼著紅色十字的箱子。


    “1號收到。對表。八時五十三分。”


    “八時五十三分。”


    “八時五十三分。”


    ……


    “吼”沒等魏溢林再多說些什麽,一聲低沉的咆哮便傳入眾人的耳朵。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魏溢林“刷”地扭過頭,聲音是從荒地南側傳來的,但體積龐大的建築廢料堆卻完完全全地阻擋住了他的視線。


    “吼”


    又是一聲低沉的吼叫,這吼叫的聲線較之前那聲,似有些許不同。兩聲吼叫就如同索命的黑白無常,若是換了別人,恐怕早如大皮鞋那般雙腿發軟摔倒在地了。南側的荒草開始搖動,這絕非風力所至,因為它的擺蕩沒有規律,同時荒草中,一股濃烈的血的味道開始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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