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倚在羅漢床上,手中把玩著先前從醉仙樓帶迴的桃花釀。此酒清淡,卻飲出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迷糊來,清風徐徐輕撫衣襟,薄衫隨風而動,仿佛浮雲乍起,輕盈如羽。


    「罷了……」這樣的事,哪裏是他能阻礙的,這般人生大事,無論大崽做出什麽選擇,他都應該堅定地支持他,而不是像今夜一般險些失態。


    桃花釀的清香繚繞,醉意悄然爬上臉龐,簡寧眼眸微眯,微微下的垂眼尾染上淺淡的紅暈,仿佛晚霞斜映。眸中霧氣氤氳,他半闔眼眸,眸光有些迷離,仿佛看著什麽卻又看不清。


    窗欞處傳來幾聲咯吱輕響,簡寧不必起身便知道是誰來了,單察覺到那人的偷偷靠近,簡寧便唇角上揚,那模樣似笑非笑的,仿佛並不是高興,而是酒意催發的無意識的弧度。


    「進來啊殿下,你打算一直掛在樹上麽?」簡寧的聲音拖得很長,因思緒緩慢,說話也慢了半拍。


    雲瀾舟的耳朵動了動,毫不客氣地翻身入內,剛好單膝跪在簡寧身側,他俯身垂眸,一縷髮絲順著他的動作滑落。


    那髮絲恰巧掠過簡寧的麵頰,帶來一陣淡淡的癢意,仿佛蝶翼輕觸,簡寧不由得心中一顫,指尖下意識地撓了撓臉頰。


    他沒有起身,就這麽躺著看向雲瀾舟那雙黑沉沉、幽潭般的眼眸。


    雲瀾舟也沒有說話,他已然忘記了自己是來問簡寧到底為何不開心的,隻專注地盯著簡寧……的唇畔。


    那下唇還沾著幾滴的酒漬,因為微醺而顯得格外柔軟,泛著水潤的光澤。


    月朗星稀,四目相對,簡寧的唿吸變得緩慢,帶著些許淺淺的酒香,唿出的氣息沾染了幾分春夜的醉意。


    雲瀾舟暗暗掐住了自己的大腿,今日他的大腿可遭了殃,每次麵對阿寧有些意動,他便不留情麵地掐上一把,昨日沐浴時,腿上已經有了數十道深淺不一的青紫,看來他的畫技超然到已經能給自己的點顏色看看了。


    疼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些,退了幾步,坐到簡寧身側,隔著兩三步的距離,雲瀾舟問:「阿寧為何不高興?」


    雲瀾舟說話向來是小胡同趕豬,直來直去的,簡寧被這句話一拱,酒意淡了幾分,他揉著眉心坐起來,靠著半扇木窗,強作隨意道:「本以為是陷進,擔心殿下中了招而已,現已知曉五公主的打算,便不再擔心了。」


    「可阿寧現在還是不高興的。」雲瀾舟直接道。


    簡寧捏著眉心的手不自覺地僵住了,低頭瞧著那瓶喝得一滴不剩的桃花釀,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狀態,確實像在喝悶酒,還是那種颳風掃地般沒意義的悶酒。


    可他如何能與雲瀾舟說心中的隱秘思緒?連他自己都鬧不明白,說出來豈非是個笑話?


    「無礙,隻是有些乏了,喝酒輕鬆片刻。」簡寧擠出個茫茫不清笑來,沒察覺自己的肩膀有些緊繃,他不是習武之人,自不明白這樣細微的動作,在雲瀾舟這等內力高深的人眼中有多麽明顯。


    便是隻看著簡寧那疲憊的苦笑,雲瀾舟的心也跟著抽了抽,他下意識地想將此時的簡寧摟入懷中,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如幼時那樣,把簡寧的一切都捧在手裏。


    可如今他已然得了病,還是時不時就舉一下的怪病,豈能動手動腳叫簡寧發覺他的不對?


    由此他也隻好勾起唇角,裝出個笑模樣,「阿寧是不是不想我成婚。」


    雲瀾舟說話一向直接,除非逼不得已,或是礙於某些過不去的情麵不得不說,他幾乎都是有什麽說什麽,並不掩飾。


    簡寧早已習慣他的開門見山,然今夜……


    這樣直白又切中要害的話,讓簡寧險些沒忍住從窗戶跳下去一脖子吊死。


    「殿下胡說什麽,男婚女嫁,人生大事,我為殿下高興還來不及呢。」簡寧邊說邊清了清嗓子,他的嗓音帶著幾分沙啞,因心情不佳,自己聽著也無精打采,說兩個字就咳嗽一聲,更顯得他不自然,好似說的都是違心之言。


    雲瀾舟就用那雙烏黑的眸子盯著他,並不開口。


    簡寧:「……」


    「好吧。」簡寧心知比耐性還是雲瀾舟更勝一籌,他迴避了對方的目光,含糊其辭又半真半假道:「我一時不能接受殿下成婚,是因為太快了,好似還想多陪殿下幾年,若是殿下有了自己的家,我就成了外人了,不過我會誠心祝願殿下一帆風順,我們還是好友,永世不變,我隻是有些捨不得……」


    「我不會成婚,永遠不會。」雲瀾舟打斷了他,那句「好友」卡在心裏,把他的心卡成了歪脖子樹,苦衷難吐。


    「又胡說,你是皇子,未來將是王爺,豈能不成婚?」簡寧瞪著他,可自己這番話形如槁木,幹巴巴的,聾子也聽得出這是在強詞奪理。


    按照雲瀾舟的性子,若是二皇子登基,就算強行指婚,雲瀾舟說不娶也是輕而易舉的,二皇子難道能殺了他不成?


    且簡寧在現代生活過,雖然知道現代的世界和書中截然不同,甚至擁有完全不一樣的歷史軌跡,他也多少成為過現代人,他知道結婚的意義並非表麵那麽美好,許多不結婚的人照樣生活美滿。


    「阿寧曾說自己不成婚,為何我不能說?」雲瀾舟歪著頭打量他,看似好奇,實則在尋找他表情中的破綻。


    「我……我是仙師,我是道士!」簡寧厚著臉皮,說話聲兒也高了起來,雲瀾舟與他相處多年,怎麽不知這是虛張聲勢,一時笑開了,兩頰的酒窩隨之隱現,仿佛在那張略帶冷峻的臉上開了一扇明亮的窗,透著難得一見的溫暖與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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