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錠銀子上有一道三分深的刀痕,是去年府衙平定山賊時副捕頭馬九成一刀所至。一個山賊為保護贓銀拒捕,馬九成一記風雷刀劈去,不僅把那山賊斬成兩斷,刀風還在銀子上留下痕跡。

    袁鴻絕不會認錯,這的確是庫銀無疑。

    此時那女子也要離開,袁鴻立即攔住她,冷冷道:“你別走!”

    她沒有一絲詫異,反而扮個鬼臉:“誰說我要走了?”說著便朝袁鴻走去,道:“就是有人趕我,我也不走!”

    “為什麽?”袁鴻道。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是你說‘你別走’的啊,我怎能不聽你的話?”

    “你為什麽要聽我的話?”袁鴻道,“是因為我是捕快,還是因為你知道你根本跑不了?”

    “都不是!”她上下打量著袁鴻手中生不如死的淩羽俊:“因為我有事要求你。”

    袁鴻道:“你不會是求我放了這采花賊吧?”

    她竟然點點頭,指著淩羽俊道:“我隻求你放一點點,你看他這麽痛苦,讓他喘口氣吧!”她的語氣倒真的帶有幾分懇求的味道。

    “好!”袁鴻竟也把手放鬆。

    淩羽俊如遇大赦,大口喘著氣,臉色漸漸恢複,嘻嘻笑道:“多謝美人關心!”

    “誰說我關心你了?我隻不過想——讓你好好嚐嚐調戲本姑娘的後果!”話音未落,她便從桌上抄起一根筷子,直削淩羽俊的雙眼。

    淩羽俊剛恢複的臉色登時一變,但旋即平定下來,因為他知道,袁鴻不會讓落在手中的犯人受傷。

    果然,袁鴻右手一抬,鐵指夾住筷子。她急抽迴,又是一記刺向淩羽俊的嘴巴,袁鴻屈指一彈,筷子便被彈開。她手腕一翻,疾風暴雨般地向淩羽俊的臉攻下。袁鴻伸屈五指,或點或彈,隻聽一陣木木地聲響,她的攻勢便被一一化解。

    淩羽俊大氣不敢出一下,若不是袁鴻,自己這張臉就爛了。

    過了一會兒,她的招式無一奏效,隻好停下。她氣得直跺腳,把筷子一扔,嘴裏道:“算你走運!”

    淩羽俊終於長籲一口氣,但立即發出一聲慘唿。

    她把筷子丟掉的同時,出其不意地踢出一腳,正中淩羽俊下陰!

    淩羽俊疼欲死,軟軟地吊在袁鴻手中。

    “哼!這就是下流的下場!”她恨恨道。

    袁鴻不禁搖頭:“你如此恨他,為何剛開始不動手?”

    她生氣道:“本姑娘愛什麽時候動手就什麽時候動手,你管得著嗎?”

    袁鴻冷冷道:“你開始不出手,是沒把握贏他,因為你受了內傷!”

    她的臉色一變,袁鴻繼續道:“而你受了內傷,是因為那錠銀子!”袁鴻指向她桌上那錠銀子。

    她的臉色又變,不由“啊”地一聲,朝後退了兩步。

    突然,一陣暗器破空之聲從窗外刺耳而入。袁鴻大驚,隻見兩點寒星直射而來,但他分明察覺到有三股勁氣!那兩點寒星分射那女子和躺在地上的沈逸,而第三道勁氣卻是朝自己這邊擊來!

    聲極尖銳,好強的力道!

    袁鴻大喝一聲,右手一掃,桌上兩隻杯子一起飛向直射沈逸的那點寒星。

    隻聽“錚”地一聲,第一隻杯子便被刺透。但一杯已破勢,第二隻杯子迎上,承住那點寒星直撞到桌上。隻見一根銀針在杯中嘀溜溜轉著,待那它停住,杯子突然裂痕四起,化為碎片!

    袁鴻不及去看,第三道勁氣已近。為救沈逸,袁鴻已失先機,凝神間史隻見一粒極其微小的珠子牽引著一條極細的透明絲線直射過來。但它卻不是襲向袁鴻,而是袁鴻手中的淩羽俊。

    那小珠正向淩羽俊眉心擊去,相踞不盈寸。

    袁鴻暗唿上當,太陰真氣自左掌急劇而出。淩羽俊的額頭上立即蒙上一層清霜,變得像冰一樣堅硬。但為時已晚,不待太陰真氣聚結成型,淩羽俊的眉心便爆出一點紅心,勁氣破冰而入!

    淩羽俊悶哼一聲,麵容突地扭曲,接著他的額頭便變成綠色。綠色到鼻梁,到下巴,迅速向下延伸。雖有太陰真氣抵禦,那綠色蔓延的速度仍是很快。

    袁鴻大驚,急撤手,隻覺手臂被子震得發麻。

    好強的勁氣!

    好霸道的毒!

    淩羽俊的屍體直挺挺地拔起,被那細線牽引著飛入窗外的昏暗。

    她也已擋下暗器,見此景,先是呆了一陣,然後猛增地竄出,尾隨淩羽俊的屍身而去。

    袁鴻豈能放過她,從袖中拿出一隻鐵環放入沈逸懷中,便直追出去。

    殺淩羽俊的人明顯身手不弱,淩羽俊的屍體在他的牽引下飛得極快,袁鴻拚盡全力也始終追之不上,更可怕的是,袁鴻根本看不到那個人。

    她身受內傷,也是追之不上。兩人就這樣隻能望著屍體追趕。

    入夜,天上幾點星。

    城外的墳地在慘淡的星光下,更顯詭異。

    袁鴻和她一直追至夜深,追到城外,來到眼前這座墳地。

    袁鴻不知道那女子為什麽會追出來,但他覺得淩羽俊出現得太過蹊蹺,死得更蹊蹺,因為淩羽俊落在自己手裏,下場就是死,對方想殺淩羽俊,根本不必自己動手。但對方還是殺了淩羽俊!

    在這種情況下殺人有兩種可能:一是怕淩羽俊會說出某種秘密,二是想利用淩羽俊的死來吸引自己,將自己引入某個圈套。但她也追了出來,袁鴻絕不能放過她,所以即使是圈套,袁鴻也不得不追。

    現在,他們都不再追了。淩羽俊的屍體停下靜立在墳地中,在星光下背對著他們,直透出一股寒氣。

    她停下來,站在離屍體不遠處,呆呆地望著。

    見此,袁鴻一時倒不知怎麽做才好,隻是站在一旁靜觀。袁鴻隻覺得這女子一定有著不同尋常的身世,而自己,正陷在一個巨大的陰謀中。

    她好似在想什麽事,隻見她一會兒唿吸急促,一會兒又全身顫抖,雙拳漸漸握緊,好似極其激動。許久,她才平靜下來,緩緩地走到屍體旁。素手一抬,那屍體上便冒出一團火來,藍色的火焰越燃越旺,一會兒就變成熊熊烈焰,將屍體燒個幹淨。

    她直到火焰熄滅,才迴過頭來看著袁鴻,臉上無一絲表情,淡淡地道:“你想知道什麽,盡管問吧!”

    袁鴻實在摸不透為何她會有如此變化。但她既然答應要迴答自己,那就沒必要多想。所以袁鴻馬上開口:“你的名字。”

    “楚靈兒。”

    楚靈兒這個名字在江湖上聞所未聞,袁鴻繼續問道:“這幾天你花的銀子是從哪裏來的?”

    楚靈兒道:“盜墓得的。”

    “盜誰的墓?”

    “所有揚州富戶的墓。”

    袁鴻皺眉道:“今天你在醉香樓用的那錠銀子也是盜墓得來的?”

    “是!從北宮世家的墓裏盜來的。”

    北宮世家?那贓銀竟出於此?!

    袁鴻不禁驚疑,北宮世家雄踞揚州幾代,素有美譽。當今家主北宮厥更是德高望眾,怎會幹出偷盜官銀這等勾當?莫非是有人在嫁禍?但要把這麽多銀子偷偷放入北宮世家的墓裏而北宮世家卻沒發現,那北宮厥豈不是太笨?

    袁鴻又問:“北宮世家墓裏總共有多少銀子?”

    楚靈兒道:“一百萬兩。”

    一百萬兩!袁鴻的眼睛動了動,好似在想什麽事情,久久不發話。

    楚靈兒道:“你的問題問完了?”

    “沒有!”袁鴻道,“你是如何受傷的?”

    “北宮世家的墓難進難出。”

    “你被發現了?”袁鴻驚問,因為如果她被發現,贓銀肯定被轉移,那麽這件案子就更加難辦了。

    “沒有。阻擋我的是些很厲害的機關。”

    袁鴻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剛鬆口氣,卻又很快緊張起來。萬裏飛鴻地跟蹤楚靈兒去的,直到現在還杳無音訊,莫非遭到這些機關暗算?袁鴻急問:“你盜墓時可發現有人跟蹤?”

    “沒有。”楚靈兒道。

    袁鴻失望,連她也不知道萬裏飛鴻的下落!

    楚靈兒道:“原來你早就盯上我了。”

    “不錯,”袁鴻道,“我還有幾個問題。”

    “你說。”

    袁鴻道:“為什麽每次你吃的菜都有一道辣子炒辣子?”

    “無可奉告!”

    袁鴻又問:“你為何要追淩羽俊羽俊的屍體。”

    楚靈兒不說話。

    “那好,”袁鴻道,“最後一個問題——你告訴我的都是真話?”

    “是!”

    袁鴻不再問,淡淡地道:“你可以走了。”

    楚靈兒奇道:“我盜墓,怎麽你不抓我?”

    袁鴻道:“死人的東西放在墓裏也是浪費,就算你盜皇帝的墓,隻要不用那些財寶作惡就無罪!我不抓無罪的人。”

    楚靈兒道:“你是個好人!——那麽,你的朋友也不會錯。”

    袁鴻沒有否認,楚靈兒道:“我想問你,那個沈逸可是你的朋友?”

    “是。”袁鴻道,“他也愛吃辣子炒辣那道菜。”

    “那你知道他的劍法是跟誰學的麽?”楚靈兒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急促,一雙大眼睛閃動著期待的光芒。

    袁鴻道:“沈逸的身世一向不為人所知。他的劍術極其精妙,我觀察他的劍風,倒是像極了一個人。”

    “像誰?”楚靈兒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目光也熱切起來,“是不是……”

    她剛要問,袁鴻卻突然止住她,耳根動了動——有人正在朝他們走來!

    距離他們五十米外,八條身影正從八個方向同時逼近。這八個人組成一個圓,而自己正處在這個圓的中心。

    袁鴻凝耳細聽一陣,不由大驚,這八個人的步調竟是絲毫不差,甚至連走步的力道也是驚人地一致。八股殺氣從他們身上漫延而出,將袁鴻與楚靈兒圍困其中。那走路的“沙沙”聲,直直透出一絲詭異。

    腳步聲漸漸逼近,袁鴻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他已看清這八個人。

    八個倒著走的人!

    一色黑衣,行如走肉,挎刀背對而來。

    袁鴻的心跳突然加快,他抓過不少窮兇極惡的人,每次臨敵都未如此緊張。但這次,他卻被束縛住——八個人的殺氣,還有他們所帶動起來的整個墳地的死氣!

    這八個人的方位,步伐,已將這墳地的死氣發揮至極點。他們每近一步,殺氣便迫一分。

    袁鴻看一眼楚靈兒,發現她被殺氣所迫,竟自顫抖起來。

    此時他們與自己相距三十米。

    如此氣勢,如果他們近得十米之內,自己必敗。但袁鴻現在還不能出手,因為他們是背對而來,所以他們全身都是破綻。但全身都是破綻,或許全身都是陷阱,袁鴻反倒不敢輕易出手。更何況,他們個個行如走肉,本就異於常人。

    因此袁鴻毫無信心。

    毫無信心,出手必敗!

    突然楚靈兒一聲輕叱,雙手飛揚間,幾十件細微的暗青子分朝八人射去。

    此時也隻有投暗器才是最好的辦法,縱使不能禦敵,也能一探虛實。

    但袁鴻的臉色馬上變了——八個人竟是不閃不避,任由那些暗器射入體內。雖然在巨大的壓力下,楚靈兒的暗器失去準頭,但袁鴻分明看到有幾枚暗青子打中他們的死穴。可是——這八個人行動依舊!

    袁鴻急道:“把所有暗器都投向一個人!”

    袁鴻是想以此打破八個人的協調,從而尋得一線生機。楚靈兒會意,手掌一揚,幾十件暗器一齊向其中一人暴射而去。

    人在危急情況下往往會被激發出巨大的潛能,楚靈兒那些暗器以平時幾倍的力量與速度全部打在那人身上。暗器入肉,發出“噗噗”聲響,果然那人的動作慢了下來,殺氣因此一滯。

    但隻有一瞬,殺氣又集結起來,並且繼續地增強。因為在那個人的動作慢下的同時,其餘七人也同樣慢下來,然後他們又以與剛才相同的速度逼近過來!

    殺氣依舊,楚靈兒麵色變得慘白。袁鴻毫無辦法,冷汗不知何時已布滿額頭,隻聽那腳步聲越來越響,自己竟也有些發抖……

    ……二十米……

    ……十五米……十四米……

    袁鴻幾已無法唿吸,再有幾步,便是十米,便是敗,是死!

    袁鴻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末日,腦中一片虛亂,仿佛自己是狂焰中的枯木,很快就要被焚噬……

    驀地,一絲光亮在腦中閃過,袁鴻想起一件事:自己被對方引入這個圈套中,對方的目的絕不是殺自己這麽簡單,如果對方要殺自己,早在醉香樓的時候便可得手。所以,這個圈套本就不是為了殺自己,至少現在不會是。

    但這八個人又的確殺氣衝天!

    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完全可以克敵,對方隻不過是借這八個人來表示某種信息。

    於是,袁鴻在瞬間充滿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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