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老木偶師的死訊。


    那天晚上,老木偶師身邊隻有她一個人。


    剩下的女孩或是死,或是被賣,早就已經不見人影。


    隻有她,或許是老木偶師的偏愛和讚賞?


    讓她一直沒有被賣掉。


    隻是跟著老木偶師的身邊,往來東西南北。


    這是她對她的私心嗎?


    但是這個問題的答案,溟從不去猜想。


    ......


    像是那個被銀絲緊緊絞住的夜晚一樣。


    她守在老木偶師身旁。


    陪著她從黑暗中等待黎明。


    就像這所謂的「師傅」曾經端坐在床邊,等她破繭一樣。


    老木偶師大概有很大年紀了。


    她幹瘦的身軀從來隻裹在寬大的絳紫衣袍中。


    溟沒有見過她的麵容,也沒有見到過她除了一雙手的其他部位。


    她最熟悉的,就是老木偶師混雜著嘶啞和清透的奇異聲線。


    這個聲音教會她古老的歌謠,教會她木偶的製作。


    從那個她十指染血的清晨一直響過漫漫流年,直到今夜。


    今夜,老木偶師一句話也沒有說。


    看樣子是不想給她留任何遺言了。


    但是溟要說話,她要不停歇的說話——


    她在唱歌。


    從她兒時的童謠到古老的咒語。


    她將她這短短一生中知道的、聽聞的、會唱的,全部唱了出來。


    女孩清亮的嗓音在寂靜的夜空中久久迴蕩。


    沒有哀婉,沒有悲悼。


    隻有歌聲的一往無前。


    但這不是悲歌。


    溟知道。


    她永遠不會給這個女人唱祈福來世、安息輪迴的頌歌的。


    當然,這個女人也不屑於要。


    在生命的最後一程,對於身邊零落的後輩。


    溟知道,這個女人不會沒有絲毫後悔。


    她是高傲的。


    就像那寬大兜帽下永遠高高揚著的嘴角。


    女人不會為她做的任何事後悔。


    因為她們,都是這種人。


    ……


    而這些無止境的歌謠。


    隻是她在還債。


    她要將女人這些年教會她的木偶歌謠,一字不落的、全部還給她。


    即使唱到喉嚨嘶啞、舌間幹澀。


    溟也沒有停歇下來,沒有飲過一次水。


    她要從太陽落山一直唱到長夜漫漫,直至新一天的到來。


    喉嚨像是被火燎著了。


    吐出的每一句歌詞,都如同刀子割肉,帶著頓頓隱痛。


    但是這些,遠沒有那個紅線穿過手心的夜晚疼痛。


    ......


    她坐著,女人躺著。


    兩相無言。


    隻剩永不停歇、永無止境的歌謠,重複著直到第二日的黎明。


    隻不過這一次,在清晨的第一縷太陽光到達屋內時。


    老木偶師斷氣了。


    溟不知道她在何時去了極樂。


    或是在她唱到開頭時分,或是子夜貓頭鷹鳴叫之時。


    又或是在最後,伴隨著嘶啞低沉的歌聲,與朝陽一同西遊。


    但這都不重要。


    就像那日,老木偶師撫過溟的頭頂一樣,女孩輕輕將女人的兜帽拉過臉頰。


    蓋住女人所有的麵容,也蓋住一個靈魂一生的蹉跎與蒼茫。


    那天,她第一次叫了她師傅。


    女孩聲音沙啞,嗓音放得很輕。


    「恭喜您,破繭成蝶。」


    從這個人間地獄去往奈何。


    去往她們木偶歌謠中唱過無數遍的奈何之地。


    應該也算是一種破繭吧?


    她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因為像她這種人,不會去奈何。


    她是要下地獄的。


    十八層地獄。


    烈火烹心,油鍋煎肺。


    由無常索命,抽筋扒皮,萬世不得輪迴。


    「生奈何,死奈何,搖搖晃晃過奈何。」


    「生有償,死無常,夜半敲鍾逢無常。」


    女孩輕輕哼唱著最後的曲調。


    「吱嘎」一聲——


    推開木門。


    伴隨著蕭瑟的落鎖聲。


    將所有的過往,所有的苦痛。


    連同她那逐漸冰冷的師傅,一齊關在身後。


    去他娘的地獄。


    ———


    ……


    「你師傅在斷氣前就把你賣給我們了,你不知道?」


    明亮的晨光中,一個留著長須的男人站在落鎖的屋門外。


    一邊用老舊的菸鬥往牆上磕,一邊不耐煩地對著麵前怔愣的女孩惡聲解釋。


    「收拾收拾趕快走吧,老子還要趕路。」


    ......


    明明在屋內是如此微小的晨光,此時卻無比刺眼。


    讓她幾乎要看不清麵前站著的幾道人影。


    溟突然意識到。


    原來曾經從未照到過她的太陽光是那麽亮啊。


    不然怎麽晃得她眼淚都快要出來了呢?


    那樣觸手可及的未來、夢寐以求的自由,被男人菸鬥中盤旋而生的煙霧逐漸遮蓋。


    她最後看了一眼落鎖的木門。


    輕聲喚了一聲。


    「師傅。」


    師傅。


    原來我還是沒有您心硬啊。


    師傅。


    您在那個漸漸消亡的夜晚裏,有想過明日的我嗎?


    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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