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那人走的越近,秦霽藏在案下的粉拳便捏得越緊。


    她站起身,鵝黃花褶裙尾從杌子上滑落。


    還未走到他麵前,身後司未「咚」一聲磕到了案上。


    一聲輕嘶飄入耳中,秦霽一腔憤懣不平就此打斷,尚未走遠的理智被尋迴。


    她往右移了小步,盡力擋住司未,「酒是我想喝的。」


    陸迢視線掠過她的鬢髮,落向案邊眼睛眯成道縫的醉鬼。


    稍頃,黃花梨木門重新關上。


    陸迢轉迴來,目光似是不經意,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秦霽今日著的一身鵝黃窄袖雲錦裙,袖口用雲絲繡了一圈小小的花骨朵。


    此刻那些細嫩的花骨朵被她攥在手裏,像是要捏成一瓣一瓣。


    他走近一步,問道:「她走了,我陪你喝?」


    「我困了。」


    她的拒絕實在生硬,陸迢勾唇,眼梢彎了彎,露出一個溫和又不帶笑意的笑。


    「病好了?」


    這話聽起來有些像嘲諷,秦霽不知是不是自己有些心虛的緣故。


    這次她沒病,是裝出來的。


    她將衣袖攥得更緊,往後退了一步。


    「我困了。」


    *


    隔日,司未清醒後,經過短短一瞬的猶豫,很快便對陸迢坦白了秦霽問的是什麽。


    那兩人也因此徹底涼了下去。


    各自的心思已經坦呈在彼此眼前,繼續裝模作樣隻會顯得多餘又可笑。


    幾日下來,秦霽和陸迢說的話加在一起都是屈指可數。


    趙望數了數,「五句。」


    司未又數了一遍,把他的手指掰下一個,「四句,姑娘今早的那句『不去』是對我說的。」


    趙望嘆一口氣,「你天天在姑娘身邊好歹勸勸她,大爺有什麽不好呢?」


    司未白他一眼,抬腳踹了過去,「你這麽出息,怎麽不去找個好女人入贅吃軟飯。」


    趙望一個閃身躲開,討饒地笑,「我這不是也在跟著大爺吃飯麽,好好好,不跟你說了。」


    *


    晚間,書房。


    陸迢提筆,在濟州的地圖上批了幾處,其中有兩處早就圈出,是城郊的兩座山。


    從茶館帶來的胭脂,是白墨兄長因濟州黑礦一事失蹤之前,留在此地所製販的最後一批胭脂。


    上迴秦霽說到紅藍草的習性,給他提了個醒。濟州城郊有十餘座山,背陽而陰冷的山卻屈指可數。


    合條件的正是地圖上圈出的這兩座山。


    它們在地圖上鄰著濟州城郊不過半截指頭長短,可由於它們前麵各擋了一座高山,要過去得花上足足兩日。


    這幾日他停了城中的線索,差人分頭去了這兩座山,其中一座果然有異。


    暗衛來信,道去那裏的路上有不少裝扮過的探子,連沿途的山匪亦像是探子所裝。


    城外探到這個地步已經足夠,甚而,他們在濟州探到這個地步也已經足夠。


    陸迢提著筆,毫尖積重的墨汁墜在紙上,將那處的勾畫全部混為一個黑點。


    索性棄了筆,這迴直接拿起了那個引他失神多次的匣子。


    趙望站在下邊奇怪不已。


    這匣子裏麵不就是一個鐓麽?


    矛戟這類長兵,柄末都得套上一個,州衙裏有此物並不奇怪。可大爺卻背著人將其撿了起來,慎之又慎地放著,到書房後不知因它失了幾迴神。


    半晌,陸迢將匣子蓋好,「說吧。」


    趙望抱拳,道:「三爺,衛霖在胭脂閣中還發現了一個可疑之人,若要查,他需當麵向您稟明詳情。」


    衛霖這個人膽大心細,是陸迢手下最穩的探子。


    他想要見麵?


    陸迢又一次打開手中的長匣,垂眼端詳。


    裏麵裝的鐵鐓,外圈有道代表官製的印痕。朝中因軍需而鍛造的長兵,因著批次年份不同,印痕也有不同。


    然而這些不同也有規律可循,陸迢看過今日鐵鐓外圍的印痕。


    一橫一豎,正是去年,由秦霽她父親督造出來的那批兵器上應當刻有的痕跡。


    若是論起有何事能叫衛霖謹慎至此地步,想必隻有這件。


    陸迢默然不語,掌中握著的長匣在這期間一時輕一時重,叫他怎麽都拿捏不穩。


    沉吟許久,他起身道:「應了衛霖。」


    出了書房,已是月上中天,趙望垂著頭,將早就備好的燭燈遞向旁邊這人。


    陸迢走到漆黑一片的聽雨堂外,稍站了一會兒,方才推門進去。


    這幾夜從他進房到躺下,再到隔天起來,床上的另一個人一直都是一個姿勢——睡在裏側,背對著他。


    今夜亦無另外,陸迢翻手掀開被子,沉默著上了床。


    夜深,一隻烏鴉撲騰著在窗櫞落下腳,一聲悽厲地嘔叫後又撲騰著飛遠。


    秦霽慢慢睜了眼,總覺後背有些發熱。


    她撐起手肘,想再往裏側挪,然而才抬頸,頭皮便有一處傳來了尖銳的刺痛。


    秦霽躺了迴來。


    等了小會兒,沒聽見身旁有動靜,她慢慢轉過身,見陸迢與她隔了一尺寬,稍放下心。


    她的頭髮太長,常被壓住,不覺得是這人刻意為之。


    秦霽屏了唿吸,手指漸漸往被壓住的那段長發靠近,停在陸迢的肩旁,捏住了發段往迴拉。


    她將將開始用力,手腕忽而被一股更大的力給握住,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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