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漁不明白傅至景說這些有什麽意義,毅然決然道:「不必再說,誰我都不要。」


    傅至景似乎認清他的決心,靜靜地凝視他半晌,有些失望地鬆開他,「容朕再想想。」


    還有什麽好想的?


    明明傅至景已經做出讓步,孟漁卻覺著有更大的漩渦等著他跳進去,他心裏惴惴,冥思苦想暫且未能有所發覺。


    傅至景走至案桌前繼續批閱奏摺,喚福廣上茶,後者領著個麵生的小內監走了進來。


    福廣將熱茶擺在孟漁跟前,「新進的洞庭碧螺春,請少君嚐嚐鮮。」


    孟漁卻隻盯著低眉垂眼的小內監看,見對方躬著腰給傅至景上茶,問了句,「我怎麽沒見過他?」


    「迴少君,他是這兩日從殿中省新提上來的。」


    小內監依福廣的吩咐過來拜見孟漁,孟漁卻始終盯著傅至景,後者端起茶盞,他謔的站起來,「等一等。」


    動作聲音不小,惹得穩重如山的傅至景都露出些茫然的神態。


    孟漁抿了抿唇,在幾人困惑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說:「我記著端到殿前的東西都要先拿銀針試過,我隻是好奇,我這杯有沒有?」


    福廣答道:「少君放心,方才奴才已經試過了。」


    孟漁困窘地坐下來,「那就好。」


    傅至景垂眸無聲一笑,當著孟漁的麵兒抿了一口熱茶,心情愉悅地評了聲,「不錯。」


    孟漁借著杯盞掩蓋自己的煩亂,咕嚕飲了一大口,嚐不出個所以然,片刻起身作別。


    走出光慶殿,他深嘆自己似乎有些太草木皆兵了,可是他想,他大抵是真的無法做到漠然對待一個人的死活,僅此而已。


    -


    「我贏了!」


    嘉彥清脆的歡唿聲將孟漁從走神裏拉了出來,他看了眼桌子,牌麵的勝負已定,微微一笑道:「嗯,是你贏了。」


    「分明是你故意讓著我。」嘉彥好不容易贏一迴卻不痛快,哼聲,「你跟丟了魂似的,誰讓你不高興了,我替你教訓他。」


    看著神氣地揮舞著拳頭的蔣嘉彥,孟漁失笑,「你答應過我不能再打罵下人,這麽快就忘了嗎?」


    孟漁在陪蔣嘉彥玩樂前,兩人約法三章,他要這驕橫恣肆的小殿下禮待他人,不許動不動就拿馬鞭抽打內監,對人喊打喊殺。


    玩心大的蔣嘉彥應得歡快,但偶爾還是難免露出些囂張的底色來,他聽此不情不願地別過腦袋,又悄悄拿眼睛去瞅悵然不樂的孟漁,咕咕噥噥地說:「上迴父親讓我把你帶過來,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宮人都在外頭,孟漁倒不必擔心會被偷聽到談話,但還是壓低聲音,「我若是生你的氣,就不會過來找你玩兒了。」


    他和嘉彥湊近了些,腦袋挨在一起,「你近些時日見過你父親嗎?」


    蔣嘉彥失落地搖搖頭。


    蔣文崢連兒子都不肯見了,孟漁心裏一沉。


    這幾日他時常想單獨和蔣文崢說說話,可對方每迴在宮中見了他都有意躲避,四處都是宮人,孟漁不敢做得太明顯,隻得眼睜睜看著蔣文崢找藉口遠離,他心急如焚,真怕蔣文崢情急之下做出些不可挽迴的錯事。


    可他也做不到對蔣文崢說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等冷酷之語。


    若是如蔣文淩般放棄權勢離開京都呢,蔣文崢有幾分活命的可能?


    孟漁想得頭昏腦脹,沒有心思再陪嘉彥打牌,神思不屬迴到了太和殿悶頭就睡。


    深深的恐懼和無力感讓他睡得極不安穩,甚至夢見了從前在光慶殿他被指認假冒皇子時的場景,他涕淚橫流地求君王饒命。


    衡帝的身形似隱在滿是瘴氣山林裏若隱若現,任由孟漁如何哭喊都無動於衷,倏地一道輕風走薄霧,那張可憎的臉驟然變成了傅至景清冷中沾了一點艷的麵龐。


    孟漁心髒如同被大掌狠狠捏住,冷不丁跌坐在地,高高仰著腦袋,還未開口,卻發現傅至景根本看不到他。


    他迴頭望,蔣文崢跪在殿中央,身量清瘦,臉上的神情卻剛毅堅硬。


    傅至景負手而立,聲音猶如天外而來,給謀逆的反賊判了極刑,「蔣文崢豺狼野心,潛包禍謀,死有餘辜,遂賜淩遲之刑,即刻施行,不得有誤。」


    孟漁上下牙打顫,咯咯作響,想撲上去為蔣文崢求情,先聽得嘉彥一聲悽厲的哭喊。


    他雙目圓瞪,見著嘉彥撲到蔣文崢身上,小臉滿是淚水,還有些稚氣的童聲在大殿來迴響徹。


    傅至景似乎才想起有個蔣嘉彥,麵無表情道:「蔣文崢之子蔣嘉彥,一併處死。」


    不——


    孟漁魂飛天外,猛地睜開眼,夢中無情的帝王正坐在榻沿,麵帶憂色地凝視著驚醒的他,他一聲尖叫頓時卡在了喉嚨裏,一張臉煞白如紙,冷汗如雨下。


    隻是夢而已,他這樣想著,卻在傅至景伸手摸他時不自覺地躲了躲。


    傅至景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繼而扶起孟漁,將瑟瑟發抖的身軀摟到懷裏,一下一下地輕拍柔韌的背脊,溫聲問:「夢到不好的事了?」


    孟漁好半天才從可怖的夢裏迴到現實,冰冷的身體在寬厚的懷抱裏逐漸溫熱。


    傅至景慣用的香悠悠然地將他包裹起來,不多時他的發縷衣襟間也沾染上了這股香氣,讓他產生和傅至景這輩子都要糾纏不清的錯覺。


    斬不斷,理還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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