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牢房隻剩下他一人,他的心還咚咚咚劇烈跳個不停,抽出蔣文慎送到他的短刃,是把極其鋒利的好刀,見血封喉。


    他不知道蔣文慎看不看得懂他的意思,但他希望對方遠離紛爭,不要像他一樣稀裏糊塗地被人利用後枉送性命。


    孟漁抱著短刃蜷迴了角落,瞥著頂處狹小的天窗,眼睛眨呀眨,很快又在饑寒交迫裏陷入了昏睡。


    晝夜交替,新陽升起。


    早朝就衡國與蒙古的大戰展開新一輪激烈的討論。


    劉翊陽求勝心切,請旨再從各地調三萬精兵前去支援。


    兩國戰事已三月有餘,劉翊陽驍勇善戰,取得不下十場小勝,可惜蒙古修生養息多年,兵強馬壯,怕是還要再耗些時日才能徹底攻破。


    蒙古派兵近八萬人馬,此前衡帝已撥十萬精兵供劉翊陽差遣,在兵馬上衡國聊勝一籌,這會兒臨近年關,若要緊急調兵勞民傷財,衡帝略一思量,準年後派遣兵將。


    結果劉翊陽竟再三上奏,懇請衡帝即刻遣將,惹得今日早朝衡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把劉震川提溜出來痛罵了一頓,要他好好迴去管教兒子。


    下了早朝,劉震川兩股戰戰,連家都來不及迴,就近借了紙筆修書,潦草的「稍安勿躁」四個大字,囑咐信使務必用上千裏馬日夜兼程早日送到劉翊陽手上。


    衡朝素有獎賞勝將之傳統,就拿蔣文淩來說,當年打了場漂亮的仗,班師迴朝後衡帝問他要什麽獎賞,蔣文淩討了個諾布,往後多年,諾布就成了蔣文淩一人的禁臠。


    眼下劉翊陽如此急切地想要取勝,典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蔣文崢笑著說:「飛雲少將軍對孟漁真是有情有義,我倒希望父皇能夠成全了他,至少可以保住孟漁一條命,隻是怕來不及了。」


    傅至景沉默不語。


    「前日我與十二弟去天牢見了孟漁,他哭得好不可憐,說想見你。」蔣文崢拍拍袖口沾染到的雪粒,嘆惋道,「他如今吊著一口氣,有什麽話還是說個明白吧,別讓他死不瞑目了。」


    傅至景微乎其微地蹙了下眉,淡淡道:「二哥見得,我自然也見得。」他滿不在乎道,「但今日吏部還要些差事要我去辦,等得了空,我自會去送他一程。」


    話說到這份上,連蔣文崢都覺著這人太過於冷硬,仿若孟漁的命在他看來比螻蟻還賤。


    「你倒是狠心。」


    傅至景麵不改色,「他冒認皇子,其罪當誅,我隻是遵守衡國律例罷了,反而是二哥你話裏話外為孟漁打抱不平,像是不滿父皇的抉擇?」


    蔣文崢輕笑一聲並不搭腔,待傅至景走遠了,審視地望著那道頎長的背影。


    最是多情,最是無情,變化莫測,叫人捉摸不清。


    從前的傅至景,如今的蔣文玄,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你?


    作者有話說


    們小傅沒栽過大跟頭,還在這兒想當然呢,老婆噶了就知道痛了(不是


    第50章


    天牢迎來貴客,獄吏將剛被封為碩賢郡王的皇九子迎進內,諂媚地左右開路,不讓他的鞋履沾到半點汙濁。


    傅至景頭戴銀羽冠,身著玄色窄袖鶴袍,袖口處鑲金線祥雲,腰間垂白玉扇環,如此華美的裝扮更襯得他豐標不凡,與這烏煙瘴氣之地格格不入。


    開了鎖,傅至景長眸微掃,很有眼力見的獄吏上道地先行退下。


    牢門低矮,他需要略微彎了腰才能進內,木欄上有長年累月堆積的血跡,人為撓出來的一道道血痕,想來也有孟漁的一份。


    狹小陰暗的牢房三幾步路就能走全,連張木板床都沒有,地上堆滿了稻草,有些被水淋過,結了一層薄薄的霜,他踩上去,幹枯的稻草發出的窸窣聲終於讓蜷在角落裏的身軀有了動靜。


    天牢裏很無聊,沒有人和孟漁說話,隨時都可能死人的惶恐要把他逼瘋,為了降低折磨人的時辰,他開始沒日沒夜地睡覺。


    孟漁稀裏糊塗地做夢,夢迴宜縣清苦卻自在的時光,夢成了九殿下後大魚大肉的快活,最常夢到的是傅至景,莞爾一笑的、醋意橫生的、怫然不悅的,可無論是什麽樣生動的神態,最終都會變成在光慶殿時的冷若冰霜,讓他從美夢裏驚醒。


    他再一次醒來,夢境成了真,傅至景像從畫卷裏走出來的人佇立在他跟前。


    他順著近在眼前的黑靴緩緩地向上看,由模糊到清晰,細緻到奢華錦袍上的每一條紋路,垂在身側骨節分明玉砌似的掌,冷厲清晰的下頜角,以及那雙淡漠到仿若塵外無一物的眼眸。


    眼底的寒意比從前更甚,刺穿他的每一根骨頭。


    孟漁疼糊塗了,疼得他好半晌才在心裏蹦出一句話,「哦,時隔十日,傅至景總算肯紆尊降貴來看一眼他這條可憐蟲。」


    他艱難地挪動著酸軟的身軀,費了好大的勁,軟腳蝦似的踉踉蹌蹌地起身,險些摔了一跤,一隻大掌伸過來要扶住搖搖欲墜的他,他避瘟神毫不猶豫地躲開了,背脊靠住灰土牆才勉強站穩。


    傅至景的手在空中凝滯的幾瞬,收迴,用目光把孟漁描摹了一遍。


    孟漁現在的狀態用糟糕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


    還是那身衣衫,太久沒清洗過,髒兮兮皺巴巴地團在身上,發冠早在被押進天牢時掙紮的過程中掉了,一頭本是柔順黑亮的頭髮亂糟糟地散下來,蓋住一張蒼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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