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襲不成,孟漁泄了勁,從背後將下頜架在傅至景的肩頭看對方寫的字,是一首寫秋的詞,輕念,「月高風定露華清,微波澄不動,冷浸一天星。」


    孟漁最喜秋,不似夏炎,不若冬寒,微涼的夜半兩道溫熱的軀體鑽進被褥裏,額頭抵著額頭,腳踝纏著腳踝,熨帖又愜意。


    今夜他來找傅至景,其實心中有許多困惑,可上一迴正因他的疑心才與傅至景生出些酸楚的別扭,讓他受了好一陣子的冷落,眼下縱然他懷疑蔣文慎指認五哥一事與傅至景有關,也不敢貿貿然再說出真心話了。


    橫豎已成定局,他知與不知改變不了什麽,不如做一時的糊塗人反倒落得輕鬆。


    桌上放著疊好的詩冊,孟漁繞過去隨意翻了翻,沒話本來得有趣,倒是有一句頗為壯烈的詩句吸引了他的注意,「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間分兩張」。


    單論這句詩的意思,說的是鴛鴦乃有情物,寧願雙翅破碎雙雙死去也不忍分離之苦——不知為何,他十分不恰當地想到了蔣文淩和諾布,如今一個困在靖軒王府,一個關在深幽行宮,等過幾日啟辰的軍鼓鳴響,此生怕是難有再見之日。


    他鬱悶的模樣落在傅至景眼中,後者終肯放下狼毫將心思放在他身上。


    孟漁手中的詩冊被抽走,傅至景看清這一頁的內容,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下,幹脆利落合了書,將人抱起來往木榻走。


    孟漁很依戀地圈住傅至景的腰,手臂攀在肩頭,用唇瓣去摩挲傅至景的臉頰。


    倒在榻上時燭也滅了,帷帳落下來,隻是黏糊糊親著,倒也沒做別的。


    傅至景看出今夜孟漁已經好幾次欲言又止,其實他不必發問也知曉孟漁在想什麽,他該開懷孟漁不再敢隨意出言猜忌他,又不滿於曾對他無話不說的孟漁學會了藏話,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他心裏不快活,自然得通過旁的途徑發泄。


    孟漁被他親得眼神迷離,儼然已是意亂情迷,他微微施力,果真聽得孟漁痛唿一聲,剎時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齒間瀰漫。


    孟漁全然不知傅至景的九曲迴環,吃痛本能地想躲,可鉗在他頸後的大掌有力地阻攔了他退開的動作,叫他隻能被迫地張著唇予取予求,等分開時,他的唇舌已全無知覺,一小截舌尖露在外頭也渾然不知。


    實在是被欺負狠了,五官微皺,眼裏亦冒著疼痛的淚光,好似歡樂與痛苦都隻能由傅至景賦予。


    傅至景這才有幾分舒心,在孟漁有所動彈之前命令道:「別躲。」


    指腹輕柔地擦去孟漁唇角的血珠,他怯怯地眨了下眼,不理解傅至景無故發作的原因,隻覺得對方的喜怒無常比從前更甚,心底鬱悶得不行,但他太好哄,最終也隻是小小地抱怨了一句也就作罷。


    一夜無夢。


    劉家給將要領兵出京的劉翊陽踐行,孟漁作為半個劉家人自然也到場。


    明日劉翊陽就該到校場練兵,好酒好菜下肚,劉震川喝得醉極,拍著微醺的孟漁的肩,一個勁地說沒照顧好九殿下,對不起孝肅先皇後。


    孟漁和劉翊陽一左一右把失態的劉震川送迴院子,他累出了一身薄汗,坐在門檻上唿唿喘氣,「舅舅也太重了。」


    劉翊陽安置好父親,輕輕地踢一下孟漁的小腿,伸出手,「走,送你出去。」


    孟漁有幾分醉,想了想,把手搭在對方的掌心借力站了起來。


    劉震川的院子裏栽種了幾株梅花,還未到開花的節氣,長滿小牙齒、披著小絨毛的粗糲梅葉仍長得茂盛,看得出平日有人在悉心照料。


    「姑母喜歡梅花,這些年來,父親一個粗人,為了悼念姑母,硬生生成了個養花的好手。」


    孟漁不勝杯杓,此時聽人說話已經有些吃力,隻得出個劉震川追悼孝肅先皇後的結論,又因不小心別到顆小石子險些摔倒,並未接這個話茬。


    劉翊陽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嘖道:「方才讓你少喝些,你偏不聽。」


    孟漁被攙著,一深一淺地往前走,「你別看舅舅素日對你不苟言笑,其實你不在京都的時候,他每每提起你都思念得緊,這迴你又要走了,他心裏不舍,嘴上卻不好意思說,隻能借酒消愁。」


    劉翊陽勾唇笑說:「你倒開導起我來了。」


    「我是實話實說。」孟漁輕哼,「如果我有舅舅這麽一個父親,我不知道得多高興。」


    「怎麽什麽話都敢往外說,不要命了?」


    劉翊陽左右看看,沒見著人才鬆一口氣。


    孟漁也知這是大逆不道之語,若他想劉震川當父親,又把衡帝往哪兒放呢?


    他訕訕道:「是我醉後胡言,你別當真。」


    邊走邊說很快就到了將軍府門前,孟漁把手抽出來,手握成拳捶一下劉翊陽的肩頭,「我祝表哥旗開得勝,早日凱旋。」


    他在劉翊陽的攙扶下上了馬車,臨要走了,劉翊陽卻突然掀簾道:「表弟,我知道你不愛聽,但有句話我不得不說。」


    孟漁不解地注視著對方。


    劉翊陽認真道:「不要輕信你身旁之人。」


    孟漁的酒一下子醒了,皺眉道:「你說的是誰?」


    「所有人。」他頓了頓,眼中裹著幾縷複雜的情緒,「包括我。」


    直到馬車停在德惠王府門前,孟漁腦中還迴蕩著劉翊陽對他的忠告,他有心弄個明白,可方才無論他如何追問,劉翊陽都不肯再往下說,隻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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