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是一隻被困在樓台上的奶牛貓。


    三月的時候,宋嵐如在小區散步,偶然看到了這隻貓,聯繫了動物救助人員。


    迴家之後,她迴想起奶牛貓眼中對生的渴望,生出靈感,作了幅畫。


    《燼光》,燼餘之中,窺破天光。


    因為這幅畫,宋嵐如聲名大噪。


    她不知道,那隻貓後來沒能救下來。


    有人扒出了畫的原型,說宋嵐如為了作畫,故意拖延,導致困在樓台上的貓死去。罵聲鋪天蓋地,不容分辯。


    隔著屏幕,不需要考據,每一個人都是正義的使者。


    宋嵐如從天台上跳下去時,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解。


    她的社交帳號上,隻留下一句話——請放過我的孩子們。


    宋嵐如是個很堅強的人,即便在最後幾天,也把一切安排得縝密周全。


    如常地送孟夏參加最後一門考試,將孟檸託付給親戚照看,把家裏打掃得幹幹淨淨,還給即將高考完的女兒準備了一束花。


    紫色的滿天星,花語是關懷和思念。


    宋嵐如不知道,孟夏沒能參加最後一門考試。


    半路上,司機的車被別停,他們拿腐爛的貓屍照片給她看,對她進行「正義」的考問。


    最後,司機報了警,孟夏在三點二十趕到考場,被拒絕進入。


    迴去時,樓下拉了長長的警戒線,家中隻剩了一束紫色的滿天星。


    她沒有媽媽了。


    每個人都不是兇手,每個人都是兇手。


    十八歲的夏天,孟夏的生活暗無天日。


    勸她迴烏鎮小住時,宋月如說:「老悶著不好,就當散心。」


    孟夏知道,不是散心,是逃避。


    任尚未得到的公道和曾經的萬丈光芒,淹沒在骯髒,灰敗,暗無天日底下。


    她蓋住眼睛,眼前被黑暗遮擋。


    鬆節油的氣味裏,那些溺水般的窒息感又浮了上來。


    孟夏恍惚了一會兒,兜裏的手機震了兩下。


    是宋月如。


    她按了接聽,宋月如那邊有點吵,大概是剛忙完。


    「夏夏,迴去了嗎?」


    孟夏點頭:「都收拾好了,姨媽放心。」


    快要掛斷時,她忽然想起剛才堵在屋外的少年。


    漆黑狹長的眼睛裏,有著狂妄直白的憎惡。


    孟夏猶豫了一下,問:「姨媽,孟海生後來在烏鎮待過嗎?」


    聽到這個噩夢一般的名字,宋月如先咬牙切齒地罵了句混蛋。


    「他去騷擾你了?」


    孟夏搖頭,五歲那年,宋嵐如和孟海生離婚,從那之後,她沒見過這個生父。


    宋月如那邊明顯鬆了口氣。


    「早不在烏鎮了,聽說四五年前犯過事,盜竊,進去過,出來之後就不知道去哪兒了。」


    宋月如停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麽:「他偷的是個帶著孩子過來玩的母親,那個母親追了過去,結果迴來時,四歲的女兒失足落水,沒救上來,女孩的哥哥也跳下去救人了,半條命都沒了。那樣小的孩子...」


    那樣小的孩子,她的哥哥也跳下去了,半條命都沒了...


    墜入黑暗輕而易舉,從黑暗中走出來,卻遠沒有那樣容易。


    孟夏想起那個野蠻生長的少年,他的眼裏,什麽都有,唯獨沒有光。


    宋月如沒再說下去:「後天我休息,過去看你們。」


    臨掛斷時,又不放心地叮囑:「要是孟海生騷擾你,一定和姨媽說。」


    ——


    家裏什麽都沒有,第二天傍晚,孟夏上街買東西。


    在烏鎮,一切似乎都慢下來,許多人家門前種了花木,從街巷間穿過,處處暗香浮動。


    石橋盡頭是烏鎮的市集,裏麵賣什麽的都有,小鎮裏頭,最不缺的是煙火氣。


    孟夏提著幾兜菜,蹲在攤前挑葡萄。


    新剪下來的葡萄,成串地堆在幾隻木箱裏,供人挑揀。


    她不會挑,悶頭往袋子裏裝。


    坐在後頭的大娘看她的模樣,搖著蒲扇笑:「姑娘,迴來探親的?」


    孟夏輕輕「嗯」了一聲。


    算也不算,她其實沒什麽親可探了。


    大娘舉著蒲扇,往一串葡萄上點了點:「拿那個,顆顆大的哦。」


    孟夏把那串撿進去,過秤時,問:「大娘,您認不認識常在十水巷的那些年輕人,裏頭有個少年,十八九歲,瘦高,銀骨耳釘,挺兇的。」


    烏鎮是小地方,街坊鄰裏都熟。


    果然,大娘很快就想起來了:「你是說周燼?他家不在這兒,四五年前來的,聽說是因為什麽變故。」


    麵前的姑娘看著就乖,安安靜靜的,拿那些小年輕的話說,叫什麽文藝範。


    大娘忍不住多叮囑兩句:「他們都是混不吝的,可不好招惹。」


    把稱好的葡萄遞給孟夏時,又兀自感慨了句:「那孩子也挺可憐的。」


    孟夏接過袋子,道了謝。


    臨走時,大娘追著塞了個橘子給她。


    「這個也甜的哦。」


    孟夏笑著道謝,這些細碎的善意,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那些骯髒,灰敗,暗無天日,似乎漸漸遠了。


    但是孟夏知道,沒有。


    一道道的傷疤,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如蛆附骨。


    而她還沒有剜去腐肉的勇氣,隻能任它們潰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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