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蕊花開了又開,落了又落,玉晝小蝶翩翩飛來,又翩翩飛去。夜蕊歸塵,玉晝永在。


    當冥河岸邊的夜蕊開落了三次,一日已經過了。在極晝期時,魔族子民無需睡眠休息,一日過去若是身體勞累,隻打坐調息可進入假眠狀態。


    九曦不喜歡在密閉的修煉室打坐太久,五個多時辰過後,感覺修為術法又精進了不少,左右扭動了下脖頸,便準備離開了。


    在她推開修煉室的門時,像是提前約定好了一般,隔壁的修煉室門也恰好隨之推開,從裏麵走出一位儒雅青年。


    那青年抬眸看向她時,她似乎在那平波無瀾的眸間捕捉到了一絲詫異。


    “你……”


    “你認識我?”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夜塵聽力極好,尤其在這狹小靜謐的空間內,當隔壁傳來一聲細微動靜,他聽到兩聲骨骼輕響,便知隔壁那位貴客已經修煉完畢,準備要離開了。


    隨手拿起之前吩咐守塔侍衛準備的血靈果,小小一枚紅丹被放在精致小巧的銀匣中,裏麵又裹了一方錦帕。他啪嗒一聲蓋上了銀匣,那枚紅丹便隱在了匣子裏。


    然而當他裝作不不知情的“碰巧”拉開門,看見從隔壁一同拉開門走出來的纖細人影,目光移到她的臉上,動作頓了片刻。


    竟是個小丫頭?


    況且這小丫頭……似乎還有些眼熟?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完,臉上掛著一片清淡笑意,向一同走出的九曦頷首示意,隨後有禮道:“以前未曾見過姑娘。”


    “嗯。”


    九曦點點頭,隨之準備轉身離開,也沒有再準備與他多搭話的意思。


    夜塵看著她轉身的動作,想起她方才那句“你認識我?”


    便像是慢了半拍地補充道:“不過,你同我友人的一位故人很像。”


    他的友人自然說的是歸尋,少暝也算一個。而他倆的故人,便是多年前在凡界的一個客棧相識的那個小女娃了。


    但她是少暝少君的師妹,鮮活而又生動,一張小臉兒總是笑嘻嘻的,笑起來便會露出那尖尖的小虎牙和兩頰上淺淺的梨渦,似乎生來便從沒有過煩惱,十分討人喜歡。


    故而縱使歸尋那般散漫像是對什麽都渾不在意的樣子,對於那個小女娃也算是放在心上護著的了。


    九曦轉身離開的動作停了一下,又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夜塵看過去,她的眼眸幹淨明亮,十分漂亮,但那眼裏盛滿的淡漠,卻是令他十分陌生的。


    她迴過頭來,卻並沒準備繼續夜塵所說的關於故人的話題,顯然她對他口中的那個——與她相似的故人無甚興趣。


    她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開口:“你知道附近哪裏有好酒嗎?”


    夜塵迴看著她,淡笑沉吟:“魔族人嗜好飲酒,好酒自然是有的。姑娘可是第一次來魔界?怪不得有些眼生。”


    “你方才還覺我像你友人的故人,不該眼熟?”


    “塔主大人既知曉我的身份,又何必明知故問?”


    話被挑明了說開,夜塵臉色依舊雲淡風輕,好似方才明知故問的人並不是他一樣,然眼前的少女既這般說了,便也直接道:“魔君座下鬼蜮七使之一夜塵,見過少主。”


    九曦一挑眉,對少主這個稱唿不予置否。她爹算得上是魔界的宗祖一般的存在,又是魔界尊主,故而她被稱為少主,也理所應當。


    縱而現下魔君掌權,但魔君之位尚可輪換更迭,而魔尊千屠在魔族子民心中的地位和信仰,卻是無論如何都替換不了的。


    夜塵極為儒雅有禮地行了一個見禮,被他握在手心裏的銀匣緊了緊,複而又收到了袖子裏,然後迴答了她方才的話。


    “少主若是想飲酒,可以去幽泉城。幽泉城的果酒以四時果釀造,滋味絕妙,入口微澀,迴味稍甘,細細嚐來又夾雜些許的辛辣。”


    “以百味參釀造的藥酒,清淡爽口,飲一口飄飄然,欲罷不能休。還有以青絲穀釀造的米酒,酒勁猛烈,酣暢淋漓。少主可喜歡?”


    夜塵將幽泉城的酒一一細細介紹,還仔細形容了一番個中滋味,算是十分用心了。


    “幽泉城……”九曦將這三個字在喉間滾過一圈兒,“此地擅長釀酒?”


    “幽泉地處魔界西域,在極晝期物產極為豐富,故而酒水也品種多樣。”


    九曦掃了他一眼:“城主是誰?”


    “鬼蜮七使之一,歸尋。”


    “帶路。”


    她直接不客氣的吩咐,夜塵倒像是毫不意外一般,淡笑著做了個請的姿勢,領著這位少主往幽泉城方向走去。


    甚至心裏驀然升起一絲難言的愉悅,不知歸尋他見了這位少主,會是怎樣一副表情呢?


    當然,早在他將幽泉城中之酒一一說來之時,便知這位如此淡漠對外界周遭事物都不怎麽關心的少主既然開口問了,便是一定不會錯過了。


    二人出了玲瓏塔,往魔界西域走去。一路上,夜塵也將所路過的魔族地界,盡職盡責地向九曦一一作了介紹。


    到了幽泉城,連一聲招唿都不用打,城外的守衛見到是夜塵大人來了,便恭敬地行了個禮讓他們進去,連他身後跟著的九曦也不敢多看幾眼。


    比之酆泉城,幽泉城內顯得更有人間煙火氣那般感覺。住在此地的魔族子民皆頭戴方巾,身上著了錦服,在城中林立的雜鋪間來來往往,互通有無。


    “幽泉的城主性子隨意,為人豪爽,故而城內聚集魔族最多,大多都是散養。”


    九曦一邊聽著他的話,一邊將幽泉城城中之態盡收眼底。


    她既準備順從父親心意,在永夜日參加奪位之爭奪得魔界大權,也需盡快摸清魔界形勢。


    眼前這位夜塵溫和有禮,看起來是個無害的如玉公子,然心裏究竟是真的打算向她這位所謂的少主靠攏,還是懷著其他心思接近,就很難說了。


    尤其還有她與他那位友人的故人麵容相似的這一層關係。


    “之前你曾說,我與你一位友人的故人很像,那位友人,可是幽泉城主?”


    夜塵仍答的不慌不忙,似乎毫不在意被這位少主猜中任何事情,任何事情被暴露出來在他麵前都無足輕重一般道:“正是幽泉城城主歸尋。”


    “少主可願與他一見?”


    九曦掃他一眼:“你所說的好酒,都在他那處?”


    夜塵淡定點頭笑道:“自然……不會,但少主心裏不也想著盡快了解魔界現在的形勢嗎?鬼蜮七使作為為曆任魔君直屬和直接調遣的存在,少主還是很有必要先同他們見上一麵。”


    九曦搖搖頭:“今日累了,隻想喝酒。你若實在想他,將我帶到一處有好酒賣的地方,便可自行前去找他。”


    夜塵:“如此,倒是夜塵多言了。少主請隨我來。”


    他果然不再多言,心裏差不多摸清了這位少主的性子。這位少主,看似疏離淡漠對周遭一切事不關己,卻是有著一顆玲瓏心之人呐。


    夜塵帶著九曦去的是他和歸尋最常去的那家酒館,地居偏僻,十分寂靜,想必也能隨了少主的習慣。


    夜塵時一位細心能照顧他人感受的人,在他麵前,一些細微之事都能令他見微知著,從中抽絲剝繭,還原出事情原本的麵目。


    包括什麽樣的人有著何許的性格,隨著什麽習慣,他都能在細節之處觀察出來,繼而不動聲色地便能引出旁人的好感,放低他人的戒心。


    然若是你因為他的表相如此而忽視了他的實力……


    他絕對會讓你清楚地切身體會一下何為悔不當初。


    九曦自然察覺到了這一點,故而在心裏從未小看於他,反而將他放在了一個留有些許戒心的位置,當然,除父親母親外,現在的她對誰似乎都不可能生出一絲一毫親近之感來。


    畢竟七情皆失,算是真正的心無波瀾。


    *


    魔界此時仍是極晝,而凡界卻早已月上柳梢,燈火嫣然了。


    少暝一隻手裏牽著娃娃,另一隻手裏提著一個兔子燈,在凡界的一處長街上,帶著些許難得的悠閑,月下漫步。


    冥界多年的歲月太過清冷,他許久沒看過這般凡界景色了。


    那時身在凡界,他倒不曾有機會同她一起這賞著燈火逛著鬧市,也不過是因為那時時日太短,而想做和要做的事皆為太多。


    “師兄,這個糖葫蘆好甜啊,你要嚐一口嗎?”


    被他牽著小手的小娃娃手裏捏著一根隻剩下最後三顆的糖葫蘆,向他一臉乖巧的笑著。


    少暝微微彎了彎挺拔的脊背,偏頭便含著一顆糖葫蘆咬了下來,幾口嚼了咽下,附和道:“嗯,很甜。”


    小娃娃立刻眉開眼笑:“那師兄,要不要再來一串呢?”


    “糖吃多了會牙疼,娃娃想要試試?”


    九曦迴想起牙疼時候的銷魂滋味,唔了一聲,掩飾道:“我是想給師父帶一串嘛……”


    話方一說完才想起來,他們已經不在雲境天淵了,也許久未曾見過師父了。


    “師兄,我有些想師父了,他老人家現在也不知在何處。”九曦又啊嗚一口咬掉了一顆糖葫蘆,口齒不清道,“主要是,沒人同我搶吃的,都沒什麽滿足感了。”


    少暝牽著她的手晃了晃:“師父自會來尋我們,娃娃隻管放心便是。”


    待何時他做的事情鬧得大了,師父即使不願出麵,也要出來替他這個弟子——收拾殘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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