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溡同鍾離千月收到消息便匆匆趕來,卻不想還是晚了一步,當下便覺心中悲痛欲絕,尤以即墨溡最甚。


    鍾離千月雖一向淡泊寡情,今日直麵親女以身獻祭吞邪兇陣,麵上也流露出悲容,心中所承受之痛不比即墨溡少上半分。


    天元將士將即墨九兮獻祭的那一處高地圍起來,皆自覺單膝屈下,麵目愴然,眼裏含滿了懊悔和愧疚。


    他們原本看見女君陛下以手中玄昰劍畫符,吸食為國戰死將士們的血肉,便以為她和邪魔為伍,一同拋棄了他們。


    卻不想,她隻是為了解救天元,解救活著的人,甚至不惜,自盡於此,身殞魂散……


    想到方才即墨九兮所做種種,傲骨錚錚的天元將士臉上也俱是動容,對著女君陛下唯一留下的玄昰劍,深深低下了頭。


    有將士看見不遠處的太上女君陛下和前左相大人,默默無言地讓開了一條道路,看著即墨溡和鍾離千月,一步一步走過來,步伐極為沉重。


    白發人送黑發人,怎能不令即墨溡心痛!


    兮兒,是她和鍾離千月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孩子。


    她是個不稱職的母親,一心隻顧得天元王朝的基業,還有年少時所欠下的風流情債,從小到大,也未曾怎麽照顧這個孩子。


    小時候,兮兒生來活潑,身為天元王朝唯一的皇女,帶著身邊小侍衛整天想著怎麽出宮,極是調皮,頗有幾分她年少時的樣子。她那時顧及禪師所言的生死劫,從小對她嚴格,不許她出宮,整日讓她同她師父,習經書文典,練輕功武術。


    後來,她跟著琅樂出宮遊曆,迴來後更有些肆意張揚,無拘無束。沒幾年琅樂離宮,她便整日帶著祁洛梵在璃陽四處閑逛,一如京都世家的紈絝子弟,女扮男裝,向來沒什麽皇女樣子。


    之後在清平樂坊遇到了箐桑,二人一同前往騫國,兮兒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主意,想要變強,想要充實豐滿羽翼,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樂觀其成。兮兒不似京都一般的大小姐,她身上還有承繼天元王朝君主之位的責任。


    不想她去騫國的路上,因緣巧合被綁去了流千月的寨子,騫國形勢難明,正處動蕩禍亂,被留在青山寨對她來說也好,起碼不用擔心她的安危。顧及她的麵子,流千月也定會護她周全,故而她下令讓前去尋兮兒的人在寨子外等候,萬勿進寨打擾。


    隨後望都爆發疫病,她和流千月那位養子君千瞑,一同去了啟溟黎川,便是她劫數的開始。


    被琅樂帶走,又被禪師救迴,跟著禪師四處雲遊,活生生讓她失去了五年同兮兒相處的時光。五年後兮兒迴來,她已經長大了,心性也沒有了往前的肆意張揚,收斂了不少,愈發有幾分她父親的模樣。


    也不知是否是他們即墨一族的女兒注定就要受桃花之亂,選親之禮上,本是她師父的那人也來參禮,她自是不願讓女兒托付此人,所以請了箐桑入宮,為他開了個後門。


    她即墨溡縱然不拘禮法百無禁忌,卻也更希望女兒能有一真心相愛之人,能護她一世安樂,長命無憂。所幸那個孩子出現了,在選親之禮上親自宣誓主權,更以祈安江山為聘,入贅天元,甘為鳳君。她對那個孩子是滿意的,二人南下歸來後,便將君位傳給了兮兒,並擇定佳期,為他們舉行了盛世大婚。本以為祈安天元兩國合並,兮兒身邊有君千瞑和箐桑二人看顧,她也終於可以卸下一身重擔,無後顧之憂去做些自己想做之事了,卻不想再迴來,竟就是眼前這般景象!


    女婿先被啟溟鬼軍殺害於洛京戰場,兮兒又於今日魂散南涯山!


    兮兒她以身獻祭兇陣吞邪,連同屍身都未曾留下……


    讓她即墨溡,如何能忍?


    “來人!傳孤旨意,將在場所有啟溟之人,悉數……斬盡殺絕!”


    “阿溡!”鍾離千月知道即墨溡現下因亡女之痛心智大亂,他雖也懷了無比痛楚,卻也不能不顧及其他,隻好出言阻止。


    “這些啟溟士兵,也是受鬼氣侵蝕所害,他們隻是符羌為實現自己的野心所利用的工具罷了。我想兮兒她,也斷不願見今日她的母上因她而手上沾滿鮮血。”


    他心中滴血,為自己此時所言心痛,卻不得不一字一句說出口。


    “上古兇陣吞邪,乃是極其兇惡之陣,兮兒原本可以將在場三十萬鬼軍盡數吸入陣中為犧牲的天元將士報仇,可是她沒有這般做,也是因為,她不想罪及無辜。阿溡,是兮兒她……饒過了他們。”


    三十萬啟溟大軍,若是盡數葬身於此,啟溟和天元便是真的結了夙世仇怨。那兮兒今日所做一切,所換來的戰爭平息,便算是付諸東流了。來日戰火不斷,兩國仍舊拚死相爭,你死我活,天下百姓仍要遭受戰亂之苦,將士們以身殉國戰死沙場,斷也不是兮兒想要見到的畫麵。


    鍾離千月心中之痛不比即墨溡少半分,即墨九兮乃是他世間唯一的親緣血脈。從前他固守禮法,對這個小女兒冷淡,也是因為顧及即墨溡的原因,內心卻是極為渴望女兒的親近,所以後來,對即墨九兮的選親之禮,自是親力親為,毫無半分敷衍不耐。


    今日女兒被啟溟鬼軍逼得如此地步,他又怎會不想不顧這所謂大局殺了在場所有啟溟人為女兒報仇?可是他終究還留有幾分理智,知道女兒最想要看見的是什麽……


    “無辜?他啟溟之人攤上符羌這個君主,被迫受鬼氣侵蝕算是無辜,那我天元犧牲幾萬將士,我天元女君獻祭於此,難道就不清白無辜嗎!”


    鍾離千月緘默無言,看著眼前這個風度儀態全無,眼框裏布滿血絲的即墨溡,眼裏閃過一絲悲痛,良久,他默默將即墨溡拉到懷內,強勁地不許她掙離,讓她可以靠在他懷裏,為女兒肆無忌憚地大哭一場。


    即墨溡當下再也忍耐不住,也不顧所謂太上女君儀態,撕心裂肺地在鍾離千月的懷裏痛哭,因失去女兒無比的痛意,在場的天元將士俱感同身受,男兒有淚不輕彈,太上女君陛下作為母親,為失去女兒的悲痛所哭,他們也因失去了一位賢明大義君主,失去了無數同袍將士兄弟,默默流下眼淚。


    鍾離千月不再說些什麽,他隻是看著女兒唯一留下的那把劍,抱著懷中痛哭不已的即墨溡,內心也沉浸在無以複加的悲傷之中。


    他改變主意了,若是即墨溡哭過後仍選擇將啟溟人斬盡殺絕,他不會再出言阻止。天下大義算什麽?天下大義……再也還不迴他一個鮮活肆意的女兒!


    他心中閃過一絲邪意,若是殺了在場三十萬啟溟人惹來他國子民百姓之仇怨,大不了,便屠了他國,全部趕盡殺絕便好……


    鍾離左相一手輕撫懷中之人,一手負於身後暗自成拳,不知用了多大力氣,才克製住自己因聽到即墨溡的哭聲而產生的滔天怒火。


    箐桑眼睜睜地看著即墨九兮,這個自己曾暗自發誓定會全心侍奉的君主自殺獻祭,卻無力阻止,此時顯得無比失魂落魄,似是並不相信,當年那個同他開玩笑,夜間尋他喝酒,同他共商天下大計的少女君主,就這麽沒了。


    他將她視為君主,卻也算得上是位知己,唯她懂得他心中所想,唯她助他實現心中抱負,他說過會助她治理天下,一同迎來天下盛景,四海升平,今日,她卻不打一聲招唿,就這般走了。


    箐桑雙眼定定地望著那把她留下來的玄昰劍,就是這把劍,吸食了她的血氣,助她成陣,也將她帶走了……正沉浸在難以言狀的痛苦思緒裏,忽然卻察覺到自遠處一人,周身帶著鋪天蓋地的煞氣,正往這邊而來。


    “是誰!”箐桑釋放出佛屠功法,一道遍布金光黑氣的佛言枷鎖憑空而出,向來人擊打而去,那人卻像毫不在意一般,繼續帶著難以匹敵的威壓煞氣,來到視線之內,箐桑見到來人,臉上一滯,瞳孔瞬間放大。


    “君千瞑!”


    來人一頭黑絲淩亂披於身後,一張人神共憤的絕美臉上,妖嬈豔絕的赤色曼珠沙華布滿側臉,更添了幾分邪魅。


    即墨溡和鍾離千月聽見箐桑之言,也驀然看向來人,不是印象之中的樣子,卻仍是君千瞑無誤。


    “你……還活著?”即墨溡有些難以置信,三十萬鬼軍,他隻帶了十萬兵力,兮兒以獻祭自身才得以保全了剩下幾十萬天元將士的性命,而他怎麽會……竟還變得如此模樣?


    明明,從洛京得到的消息,同符羌所言一致,君千瞑同所攜十萬大軍,盡數喪身媚河戰場!


    而到達此處的君千瞑,卻像完全聽不到外界的話一般,好看的鳳眸裏平波無瀾,周身的煞氣卻讓人無法承受。


    “她呢?”


    “她是不是死了?”


    在場之人聽見這聲冷若寒冰的聲音,無一人敢應答。


    即墨溡別過頭去,不忍再看,鍾離千月,箐桑,也沒有出聲。


    他們怎麽告訴一個死而複生之人,說他原本一心護住的少女,今日已身殞魂散,羽化歸塵,天下間世世生生,再難尋她一縷影子?


    她離開得徹徹底底,讓他們怎麽開口說出這般殘忍之言?


    “嗬~”一聲輕笑,自君千瞑喉中吐出,他臉上現出一抹殘忍的笑意,側臉上所映的血紅色曼珠沙華,極致妖嬈,讓他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個鬼麵修羅,帶著無盡的殺意。


    忽而,天地間突然鬼氣彌漫,比之前那三十萬黃泉軍還要厚重濃烈的鬼氣自君千瞑一人身上散發出來,在場之人雖覺君千瞑整個人狀態不對,卻不想他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你要幹什麽?”即墨溡厲聲出口。


    “幹什麽?為我的娃娃,報仇啊。”隨著他的話落,那布滿天地的鬼氣,洶湧狂瀾,悉數向地下躺著的啟溟人湧去。所過之處,啟溟鬼軍均化作了齏粉,隨風消散,再無一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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