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黎川,王宮內。


    校場上,冷風獵獵。高台之上,一人玄甲黑袍後襟隨風沙沙作響。天空中無數墨雲翻滾,映襯著場上一片黑壓壓的大軍,陳列整齊,玄甲處閃著冷光,場上凝聚著一片難以散開的肅殺之氣。


    黑袍之人身側,另一人著白袍而立,態度恭敬道:“陛下,三十萬黃泉軍,全部就位!”


    “好,有勞國師。”


    符羌目光淩冽地看著高台之下這支滿身戾氣的大軍,他們可是他此役最強的殺人武器。


    三十萬黃泉軍,無血無肉,奪命絕殺,誓死不違。


    台下的每一個黃泉軍,皆是冷麵冷目的模樣,臉上是一片化不開的青色,眼裏不帶一絲神采,隻看一眼,便讓人從心底覺得毛骨悚然。


    “此去,祝陛下得償所願。”


    琅樂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台下的黃泉軍,這可是由他親自挑選,服用優曇婆羅,所製成的最滿意的一支鬼軍。


    甚至不惜,搭上了黎川全城,百姓性命。


    不過,這也是他們的君主,默許的,不是嗎。


    “哈哈哈,國師,寡人將啟溟暫時交托於你,可不要讓寡人失望啊!”


    “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好!待寡人得勝歸來,便履行同國師之約!”


    “謝過陛下。”琅樂矜首頷禮,側過身讓符羌下了台,目送他跨上一匹高大健壯的軍馬,帶領三十萬地獄軍,緩緩出宮。


    眼見著長長的軍隊陸陸續續離開,原本氣勢恢宏的校場頓時變得有些空當。


    琅樂獨自站在高台之上,抬首看去,黑雲密布,甲光向日。


    “終於,要變天了……”


    絕美的臉上緩緩勾起一抹弧度,笑容中夾雜著一絲看不懂的意味。


    待場上該走的人俱都離去了,琅樂一揮手,其他留在這裏的侍禮衛兵,皆散出一陣黑煙,黑煙過後,再看場上上的人,俱已變了一番模樣。


    黑耳赤眸,皆為妖族!


    *


    媚河水仍舊無波無瀾隨心流淌,仿佛萬萬年後,天地變色,它仍能守著這片土地,孜孜不倦,涓涓東流。


    昨日,原騫國大宰相,後騫國滅後,君千瞑仍命他為祈安大宰相的趙景年,攜二十萬魑魅軍前來助陣,一並迴來的,還有一十二位鬼影烈騎。


    這二十萬魑魅軍乃是當年攝政王洛北祈留給他小兒子最後的底牌,唯必要時才出,君千瞑雖知曉有這支軍隊,卻從未用過。


    而在五年前他短短幾月攻下騫國,拿下君位,靠的便是這支不懼生死,勇猛無畏的魑魅軍!


    在助君千瞑奪下君位後,這支魑魅軍便自發隱匿而去。當年洛北祈留下這支軍隊,本意隻想護住他這唯一的兒子。他希望死後他兒君千瞑能夠活得瀟灑肆意,不被仇恨所累,不為爭權而殞,故留下遺訓,囑咐趙景年務必替他守好軍符,替他行使調動之權。


    趙家衷心侍主,從無二心,趙景年自是對得起攝政王的信任,一心一意,所謀所籌,俱是為了他一心侍奉的少主。


    然今日卻又有不同——三十萬啟溟鬼兵壓境,所過之處如同黃泉鬼蜮,無聲無息的潛伏,毫不留情的抹殺。


    如今家國有難,生而為人,鐵血男兒,一腔熱血,錚錚傲骨,怎可坐視敵軍壓境而無動於衷!故所有魑魅軍自發聚齊,願為少主,為家國,拚死一戰!


    當鐵幽玄率領啟溟三十萬鬼軍重臨媚河對岸,君千瞑率十萬天元將士,以及二十萬魑魅軍,氣勢上猶如雷霆萬鈞,形成兩廂匹敵的對峙之勢。


    看著媚河對麵陳列的啟溟鬼軍,仍是那般生冷可怖,他們是鬼煞的寄體,不畏兵器,不死不傷。


    然連日供血已讓他大傷元氣,隱隱能感覺到體內十方惡鬼煞洶湧而動,像是隨時能突破他的壓製,將他吞骨食肉,取而代之!


    隱藏在衣襟之下的曼珠沙華,開得分外妖嬈,那黑色像是能浸出來一般,鮮活而妖豔。


    那頭頂的黑雲自啟溟到了枬玉,昭示著一場腥風血雨即將來臨。


    “今日,仍舊以一杯薄酒,祝我軍大勝而歸!”


    “大勝而歸!大勝而歸!大勝而歸!”


    君千瞑騎在烈馬上,玄霜鐵甲,猩紅披風,手持一杯盞,昂首將杯中之酒,盡數飲盡。


    飲完後,杯盞落地,響起一聲清冽之音,濺起所留三兩滴酒水。


    快要結束了……


    今日,終將會是最後一役。


    娃娃,等我。


    跟隨於他的三十萬將士,也盡數效仿,將手中之酒盡數飲下,渾身又像幾日前一般,充滿力氣,像是無窮無盡,不滅不息。


    亢奮的神情浮在每一位飲下酒水的天元將士的臉上,唯有修羅鬼煞般的將軍君千瞑,臉上一片肅然寒霜。


    “殺——!”


    一聲令下,鐵騎奔襲,刀光劍影,無數殺機。


    刀劍錚錚作響,無論是冷麵無情啟溟鬼兵,亦或是鏗鏘熱血的天元將士,這一戰對他們來說,生死不論,隻為報國!


    兩軍交鋒,正是酣暢淋漓之際。玄衣的鬼軍,和鐵甲的魑魅,殊死鬥爭,交相黏合,誓死不休。


    然而此次戰役持續很久,卻未分出個勝負。兩軍俱沒有停戰的念頭,天元將士這邊,卻漸漸顯露出了疲態。


    君千瞑愈發感到有些無力,已經快要壓製不住體內的鬼氣了。


    天上的墨雲大肆翻滾,在下方卷起一陣猛烈狂風,盡數施加在了戰場之上。


    在狂風席卷下,兩軍將士仍打得難舍難分,分毫不讓,啟溟的鬼兵緊緊包圍著天元將士,天元將士也在如蛆附骨般的緊緊黏附著啟溟鬼軍。


    唯戰地的中心露出一小塊空白,身為將領的君千瞑和鐵玄幽,正打得猛烈。


    君千瞑一腳踩著馬背,飛身而上,自半空中同鐵玄幽錯身而過,隨後側首猛然一擊,又借他之力,飛迴到了馬上,鐵玄幽僵硬泛青的臉上現出一抹憤怒,迎來他更為猛烈的反擊。


    這一擊,力盡了。


    猩紅的披風隨風高高揚起,玄衣的青年在這戰火紛飛的狂亂中,仍顯得淡然從容,冷傲矜貴。


    隻是臉上那一抹難以掩飾的蒼白,彰顯了他此時已經身竭力盡,已在強弩之末了。


    修長的手五指張開,用力握住了玄昰劍。


    劍的厚重讓他想起了那日,對她所承諾之言。


    “娃娃,我定會護你,君臨天下,一世平安。此諾,以身許之,定不敢違抗。”


    額角的發絲揚起,君千瞑眼角洇了紅色,眼下的淚痣更顯邪肆,襯得整張臉如寒冰焰火,猶如地獄而來的修羅鬼刹。


    可他卻在低聲輕喃間,眼裏露出一抹罕見笑意,像是得到糖果的小娃娃,眼裏有光明滅,卻也是轉瞬即逝。


    很快,眼底的光寸寸熄滅,君千瞑一張臉暗沉的有些恐怖。戰場上卷起的冷風嗚咽,像是在奏著一首死亡之歌。


    “本君以宿主之名,願獻魂舍,與十方尊煞交易。”


    低低呢喃出這幾個字,便是,惡魔降臨於世,大殺四方,迴不了頭了……


    *


    風雲際會,江山不定,到處都是硝煙,殺機四伏,無處可躲,無處可避。


    啟溟君主符羌親率大軍登臨南涯山的消息,已傳入了天元王朝璃陽王宮。


    承乾殿內,氣息,在一瞬間冷凝禁錮,像是在一瞬間製住了所有人的唿吸。


    洛京那處,鳳君未曾傳來消息,仍兩軍對壘,戰況不明。


    而現今,符羌竟親率黃泉軍壓陣南涯山,一場無可避免的戰役,終於要來了。


    關乎生死存亡,關乎兩國大計,關乎天下眾生。


    九兮坐在君位上,聽著傳來的消息,異常冷靜。


    高高在上的少女君主,麵上不帶一絲驚慌失措,眼裏閃著堅定的光,又怎樣不令人信服。


    “誓死一戰——成敗不論,生死不論,孤,親自迎戰!”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沒有什麽猶豫的做了決定,即墨九兮身為一國君主,守護家國子民,她向來責無旁貸。


    當女君身為朝堂的主心骨做了決定,禦下臣子便隻能山唿萬歲。心裏卻不可謂不急。


    鳳君親率十萬大軍去迎戰啟溟鬼軍,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女君雖能力出眾,果敢霸氣,卻終究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女。


    又如何能令眾將士信服?


    “孤知道,愛卿們對這一戰心間忐忑。但隻若孤還在天元一日,便許我天元軍旗不倒,長盛不衰!”


    “天元軍旗不倒,長盛不衰!”


    台下站在一側的箐桑抬起頭來,仰看著君位上高座著的少女。


    無論身處何時何地,她總是那般從容自信,少了初見時的肆意明媚,卻更加霸氣側漏,倒是真有些像她那位親許的鳳君了。


    “陛下,臣願隨陛下出征,隨附左右!”


    往前邁出一步,箐桑看著聞聲看過來的少女,眉眼間俱是溫和笑意,語氣中卻是無比的執著和堅定。


    這是他的選擇,從跟著她的那天開始,她便是他的選擇,是此生唯一侍奉的君主。


    這一次,他不想被留下,不想替她看護著偌大王朝,不想讓她無後顧之憂,一去……不複返。


    九兮在他眼裏看出了他的意思,隨之一笑,朱唇輕啟,吐出一個字:“允。”


    “多謝陛下。”


    ——願讓箐桑相陪,縱使赴死,無怨無悔。


    他是他的臣子,亦是佛屠弟子。


    身為佛屠弟子,有尊主以身訓道:凡立身於世,求以心證世間正道,見邪祟以除之,有心則渡化世人,無心則同入浮黎。


    他今日雖無心,仍願與蒼生同入浮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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