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百姓隨君輦一路到了承淵台,幾月前還在此處為仍是皇女的小殿下舉行選親之禮,今日就要在此見證已承君位成為女君的陛下和鳳君的大婚之禮了。


    鍾鼓喧天,禮炮鳴響,白日煙火伴著如火紅霞在天邊炸開,君輦在台下停住,禮監們早早就在台上恭迎聖駕了。


    君千瞑翻身下馬,一雙大手伸進帳簾,自輦中牽出一雙白嫩小手。九兮被他握住了手心,慢慢下了君輦。


    下一刻,隻覺天旋地轉,腳下一空,方才察覺自己被人攔腰抱起。微微嬌唿一聲,柔軟的身子就靠在他堅硬的胸膛上,兩雙如雪皓腕緊緊攬住他的脖子。


    “娃娃,小心些。”他在她耳邊柔聲道,不出意外又見得她沒被蓋頭遮擋住的耳尖微微泛紅。


    台下圍觀的百姓們豔羨地看著這一對絕色璧人,祈安君主對女君陛下如此疼愛,日後必定流傳為一段佳話。


    抱著她的人臂膀結實有力,攬著她腰的手讓她覺得格外踏實。長長的嫁衣裙擺在台階上拖遝著,青年抱著她,一步步緩緩地拾階而上,在這一瞬,九兮自己仿佛聽不到外界的雜音,隻聽得他和她胸腔內強而有力的心跳。


    她從未覺得自己會喜歡上一個人,然而此時卻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對這個人的依賴,還有幾分難宣於口的愛慕情意。


    仿佛便從此刻開始明曉,此生此世,唯認定一人,與之相守。


    他叫君千瞑。


    攬著他脖子的手不僅緊了幾分,又怕將他勒得難受緩緩鬆了鬆。君千瞑察覺到她的動作眼角染了些許笑意,腳步頓了頓又繼續抬步到了台上,扶著她的腰將她平穩放好。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一拜,請祭天地!”


    “等一下。”


    君千瞑悠悠打斷,主持大婚的司禮以為自己出了什麽差錯,忙問:“祈安君主陛下,可是下官……”


    台下百姓們也不知這位君主為何打斷。


    難不成是悔婚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又被死死的壓了下去。


    君千瞑搖頭:“本君從不祭天。”


    司禮一愣,祭拜天地乃是自古王室大婚的規矩,甚至連平民百姓成親也會祭拜,祈安君主竟不願拜天,這可如何是好?


    “是啊,聽聞當年騫國君主就是沉迷釋道不思朝政,後來祈安君主立國,就定下了不祭天的規矩。”


    “按理來說我們天元也不怎麽尊奉天神,應當也無妨。”


    台下百姓紛紛攘攘道。


    “可是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今日又是兩國君主大婚之禮,這規矩能輕易變嗎?”


    很快便有了答案。


    “孤也不願祭天。既如此,不如祭拜佛屠如何?五年前騫國疫病乃七星閣之禍,佛屠弟子俠肝義膽,出手鏟除七星閣,免了天下人患此疫病的禍患,此功此德,理當受拜。”


    九兮雖蓋著蓋頭,也能知道現場的狀況。她握著身旁之人的手往前一步,對在場眾人道。


    “佛屠功德,理應受拜!”


    “佛屠功德,理應受拜!”


    “佛屠功德,理應受拜!”


    天元王朝的子民雖不曾受過疫病之苦,卻也知騫國受難,七星閣下一個要對付的必定是天元。


    兔死狐悲。


    故而也讚歎於佛屠弟子們的出手除惡之義舉,對九兮所下旨意紛紛響應。


    “好!既然也讚同,那孤便下旨,凡此以後。天元王朝,無論喪喜,祭祀祖先,皆不拜天,改尊佛屠!”


    “改尊佛屠!”


    “改尊佛屠!”


    “改尊佛屠!”


    “司禮大人,請繼續吧。”


    司禮向九兮和君千瞑施了一禮,方才又繼續道:“一拜,請祭佛屠!”


    二人麵向南麵山海寺院的方向,躬身拜祭。


    麵前憑空現出點點細碎光暈,在二人躬身所對之處,佛屠主長身而立,麵向二人。


    “那人是誰?!”


    “佛麵修羅,眉心朱砂,是佛屠主千屠!”


    凡界自是有流轉佛屠主的傳說,且去山海寺院供奉的香客也皆是見過佛屠主之容。故而千屠現身凡世,也仍有凡人能認出。


    “是佛屠主,佛屠主千屠現身!”


    “恭迎佛屠主尊臨凡世!”


    “吾今日來此,不過聽聞貴國有樁喜事,與人有約,特來道賀,眾位不必行禮。”


    九兮聞聲連忙扯下了蓋頭,看見麵前那溫和儒雅的禪師,定定看著,就勾唇笑了起來。


    眼裏似有水光瀲灩。


    她大婚行拜禮,母上父親皆不會陪同,也是天元婚嫁習俗,象征兒女自大婚之日別離父母,自此獨立之寓意。


    她需獨自一人,同台上身旁這此後伴她餘生之人攜手行拜禮,父母親族在宮內候著,現在隻她一人。


    然而,禪師出現了。


    她想起那日在穹溟嶺,她和禪師最後的對話。


    “禪師以後可還會迴來看我?若有禪師心中惦念,九兮定難忘初心。”


    “如你所願。”


    禪師他,真的,來了。


    與前些日子禪師在宮內出現去她殿內喝茶閑談不同,那次她便覺得禪師心中有事,於是等到了君千瞑,二人要單獨談話,她便知道,禪師或許就是特意到她殿內等少瞑的。


    然而今日,於她的意義又有不同。


    禪師好似一位慈祥的長輩,目光溫和地注視著她,為她大婚道一聲賀喜。


    心裏無端的,生出幾分悵然和感動。


    好像真的如同生身父親來了一般,又和她此世的親生父親左相大人有所不同。


    “禪師……”


    “小丫頭,長大了。”


    千屠深沉似墨的眸間帶了抹柔色,伸手摸了摸她的柔發,給予他作為一個父親的祝福。


    雖然轉世了,雖然此生是凡人。


    雖然她喚作即墨九兮。


    然也是他和雪玳的孩子,他們的小九曦。


    孩兒,父親代替母親,給予你最真心的祝福——願我兒此世康健順遂,長樂無憂。


    當年遠古大陣初見,她方是個還未到他膝蓋的小娃娃,遇此大難,轉世另生,今時竟也到了結親的年紀。


    他將捏在手心的蓋頭拿起,慢慢為她蓋上。


    “丫頭,繼續吧,有我陪著你。”


    說完他到了另一旁側坐上坐下,靜靜觀禮。


    眾人仍未從震驚中迴過神來,九兮已蒙好蓋頭微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君千瞑向旁邊站著的司禮看去,想來祭月司司禮雖主持了眾場儀式,也未曾見過被祭拜的神明尊者忽然在受人祭拜之時憑空現身,他也受了些許驚嚇。


    然而接受到鳳君大人的冷冽目光,他方想起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麽。


    “二拜——請祭尊親!”


    今日即墨溡和鍾離千月雖未來此,然台上也設了高堂座位。君千瞑牽著九兮,卻沒有朝=向高堂的座位拜去,而是向著王宮方向,躬身行禮。


    二人又心照不宣般的,默契地一同迴身,向禪師所坐方向行了一禮。


    禪師神情未變,眼裏卻劃過一絲旁的東西。


    “三拜——夫妻同拜!”


    君千瞑放開九兮的手,二人相對,彼身行禮。


    夫妻拜過,禮成。君千瞑心裏默念著。


    她是他真正的妻了。


    這一世,在此刻起,烙下屬於他的印記。


    他的妻。


    他的,娃娃。


    “萬民同證,大婚禮成——請女君、鳳君同乘君輦,迴宮奏請!”


    身旁的禮監盛著裹了紅布的玉如意上前,君千瞑將其拿起,修長手指握著玉如意,輕輕將麵前站著的少女蓋頭挑起。


    露出一張絕色麵容。


    他嘴角勾起,眼裏也含著笑意,向她伸出手來。她緩緩堅定的握住。


    “天元子民,恭賀二君,喜結連理。千秋萬世,護我家國,山河無恙!”


    見大婚禮成,在台下圍觀的百姓們紛紛行跪拜禮,恭送二君迴宮。


    “可想隨我騎馬一觀這為你鋪設的十裏長街紅妝盛景?”


    九兮彎起眼睛,笑著點頭。


    眼裏劃過一絲興致盎然,他俯身再次將她抱起,踏著台階緩緩下去,抱著她走到君輦一旁的棗紅駿馬前,小心地將懷中少女放在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


    不顧在場圍觀的百姓和台上台下的祭月司、殿前司眾人,也未曾看一眼二人本該一同乘坐迴宮的君輦。青年揚鞭策馬疾馳,帶著身前少女揚長而去,鮮衣怒馬,衣袖翻飛間,紅色的嫁衣喜服在馬上融為一體,俱是一抹赤色光華。


    春暖花朝彩鸞對箅,風和月麗紅杏添妝。方借花容添月色,欣逢秋夜作春宵。槐蔭連枝百年啟瑞,荷開並蒂五世征祥。


    萬丈紅霞皆已褪去,彼時天光大盛,十裏長街,紅妝盛景,駿馬疾馳。


    少年夫婦,濃情旖旎,蜜意繾綣。


    待二人離去多時,被遺忘在承淵台的眾人才迴過神來,紛紛迴味著方才所見之景。


    或許傾此一世,見此二君風采,定會白首難忘。


    台上的祭月司同台下殿前司眾位禮監侍衛們遙遙相望,一時無言。


    跟著這般不顧禮儀的主子,隻得認命地遣散了圍觀百姓,將仍擺在街上的墨箱朱箱裏的嫁妝聘禮一一清點完畢,方才抬起空著的君輦,轉身迴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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