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暝拿著紅繩看了片刻,手指輕撚了一下上麵墜著的紅豆。複而收進懷裏,向燭燁道:“少暝還有一事不明,請冥主解惑。”


    輪轉王貴為十殿閻羅之首,當得起旁人稱他一聲冥主。


    燭燁知道他想問什麽:“是問你同那小女娃為何跳了坐忘台卻未曾神魂俱散、羽化歸塵?”


    “正是。”少暝道。


    記憶中那時他正在接受帝位試煉,在異界試煉空間原本就因心神不定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而娃娃遇險的感知在一瞬間放大了他的怒火,洶湧而來地澎湃的,對這個世間的失望,對親緣的失望,連著失去唯一羈絆的惱怒和不知所措在瞬間擊垮了他最後一根緊緊繃住的弦,令他一念墮魔。


    然而他衝破異界空間趕去坐忘台卻為時已晚,他不顧一切隨著娃娃跳了下去。


    畢竟是他撿來的孩子,畢竟是他養大的孩子。怎麽能最後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呢?


    沒關係,別怕,師兄來陪你。


    反正從今以後,師兄也是一個人了。


    來陪陪你,又如何?


    *


    隻是……少暝蹙眉,原本他和娃娃,應該一起神魂俱滅了才對。


    卻不知為何雙雙入了冥界,投了輪迴。


    轉輪王想起那日,高居九天的天帝蒞臨冥界,臉上仍是那般無波無瀾,將少暝和九曦修補好的魂魄安置好後卻有些惶然地問起樂渺的樣子,冷笑道:“是天帝琰滄。或許對你和那小女娃心有愧疚,又或許他終於覺得對不住樂渺和千屠。你同小女娃跳了坐忘台後,他曾來冥界探望樂渺,後來聽聞他散盡九成修為,幫你們補齊神魂,接引到冥府修養數月,我便送你們入了輪迴。”


    “如今他已閉關不問世事,上界神族交給了元羌掌管。”


    “雲枳也被鎖了修為,罰了緊閉。”


    不過這些還遠遠不夠。燭燁合上眼睛,遮住眸光裏洶湧而過的一絲煞氣。那個女人,隻是被罰了封閉,而他放在心尖尖上、碰都不舍得碰的女人,卻險些羽化。


    這怎麽會夠呢?


    那個女人給予樂渺的傷痛,他會一絲一毫地,一點點地慢慢討迴來。


    “隻單單罰了緊閉?”


    他腦海中所想的被眼前的少年說出來,燭燁抬眼看向他,少年表情陰冷,眼眸中凝著一層霜,像是聽了什麽好笑的笑話,冷笑著嘲諷了一句。


    但燭燁知道這句嘲諷代表著什麽。


    破壞了他的血緣親情,他不在乎,父君喜歡上誰是他的自由,他是君王,本就不奢求他一心係在母親身上。


    但那個女人,千不該萬不該刺激他的母親,令母親身殞,將他一手帶大的娃娃扔下萬鬼窟。


    她不該……


    她卻做了。


    既然做了,她就要承擔——她應該承受的代價。


    “如今你隻是凡胎俗骨,對付不了她。”燭燁淡淡道。


    “你們入輪迴後青堯曾來過我這裏一趟,就在輪迴台那邊坐了三天,看著你們在凡界過了三年。臨走前在我這留了一本淨心咒,說要不要由你。”


    “你神魂墜魔,本命種魂已染了魔性,若是還想迴去,就將這淨心咒牢牢記住,若不想迴去,他說,他也不勉強。好好護著他小徒弟就是。若哪日讓他知道他小徒弟在你這受了委屈,他會來找你算賬。”


    燭燁一句一句地,將青堯的原話轉述給他聽。


    那時少暝將九曦托付給梓曄,未曾料到雲枳會親自來雲境天淵將人帶走。以梓曄的本事,發現不了雲枳的氣息。


    後來當雲境天淵的人知道他們家三師兄少暝和小師妹九曦被雲枳設計雙雙跳下坐忘台,紛紛氣紅了眼恨不得殺到景元殿將雲枳挫骨揚灰。


    青堯心裏也不好受。他的兩個徒弟被人設計陷害時,他還在南盤藍山助華夭渡休止劫。友人最後順利成仙封神,可他卻失去了兩個徒弟。


    如今上界元羌掌權,青堯也不想再為神族賣力,幾年前遣散了剩下三個徒弟,自己跟著華夭去了南盤藍山定居,眼不見為淨。


    隻是設計陷害他徒弟的仇,他定會向雲枳討迴來。


    “我沒什麽關係。”少暝斂了周身冷氣,淡淡道,“娃娃在萬鬼窟衝破了魂鎖封印,釋放了種魂,若她神魂歸位,也可以安然長大了吧。”


    “嗯,往後她便可以同旁人一樣,長大、修煉、封神。”


    少暝眼裏染了一抹暖色:“如此便好。”


    又道,“方才我未恢複記憶時,冥主說要我配合一件事,不知冥主要我配合什麽?”


    “七星閣的事。”燭燁也不跟他廢話,“當年元羌為收集三界消息籠絡人心,在凡界弄了個居星閣。冥界假意同他簽了契約,派給他不少厲鬼驅使,為的是同魔界聯手,擺他一道。元羌重傷後,他部下的厲鬼我們大部分都迴收或消滅了,卻不想還有一小部分逃去了妖界,被妖尊收服,又重整成了七星閣。”


    “如今七星閣在妖尊手裏,成了妖冥兩界和凡界的入口,不少冥界厲鬼欲借那個入口逃亡人界,擾亂了冥府秩序。”


    “冥府也多次派人前去交涉,然這一代妖尊我行我素,並不在意。甚至將一些妖界魘花帶去凡界,迷惑人心讓厲鬼附體,搞得凡界大亂,冥府這幾日亡靈巨增,怕也是七星閣的手筆。”


    少暝聞言道:“冥主可知佛屠一派,當年魔尊千屠在凡界創立,如今也成了一番氣候。”


    “略有耳聞,少君的意思,是借佛屠一派的勢力對抗七星閣?”


    “不錯。千屠創立佛屠一派,本就為斬妖除惡,如今七星閣厲鬼禍亂橫行,佛屠一派不會坐視不理。”


    之前他同九兮去拜訪山海寺時,那老泥鰍雖要勸說小娃娃入佛屠,卻也答應會派門下弟子鎮壓惡鬼,平息疫病禍亂。


    “妖冥兩界比鄰而居,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冥府如今事務繁多,七星閣一事還要勞煩少君幫忙了。”


    少暝承下,“如若無別的事,少暝就先告辭了。”


    他雖已恢複記憶,但凡界還有未做完的事等著他,不能在這裏耽誤太多時間。


    “本座送少君迴去。”


    燭燁說著,抬手施法,運氣將少暝送了出去。


    少暝走後,他方看向不遠處藏在曼珠沙華花間的一抹素影。


    “那小子恢複了記憶已經迴凡界了,如今他肉體凡胎暫時成不了魔,你不用擔心。”


    他走過去,對那抹素影溫聲道。


    樂渺點點頭,眼角有些濕潤,靠在他懷裏,“如此便好,是我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讓那孩子受了不少委屈。”


    “他自有他的命數,你我幹涉不了,別人也幹涉不了。如今你隻需擔心我便好。”


    燭燁擁緊了她,在她耳邊耳語道。


    *


    少暝迴到凡界時,天已大亮,七星閣已經關門了。


    傳了個口信讓在山崖底下等著的兩名鬼騎迴去,他也迴了客棧。


    九兮還在睡。


    少暝斂目看著她,小丫頭睡得很沉。


    如今她不再是雲境天淵的小師妹九曦,而是凡界天元王朝的皇女殿下即墨九兮。


    她比記憶中長大了好多,卻又好像還是原來那副樣子。


    娃娃……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小臉兒。


    ——當初,是我失算,沒護好你,讓雲枳將你扔下了萬鬼窟。如今,我擁有少暝的記憶,以君千瞑的身份,定會護你凡世一生平安順遂。


    他想起那時他同娃娃從居星閣迴來,在長街旁隨處一家的房簷上,小丫頭說願與他一同入煉獄,焚骨作塵。


    所以他隨她跳了萬鬼窟。世上隻有這一個會同他說願與他同進同退,誓死相隨,他怎舍得放手讓她自己離開?


    九兮仍睡得正香,少暝給她掖了掖被褥,迴了自己的房間。


    他需還要細細思量,如何對付七星閣。


    這一世他是君千瞑,縉國攝政王與其王妃之子,生身父母亡故多年,由師父流千斬撫養長大。恢複了作為少暝的記憶,原本的國仇家恨對他來說已經微不足道了。然生身父母於他有生育之恩,仇該報的還是會報。不過報了仇後,還要考慮其他許多東西。


    娃娃作為天元王朝的皇女,與他定有親事,這般很好,他不介意未來作為她的夫君陪著她,保護她。她想要的東西,他會助她得到。


    也許她會繼承君位,那他便護她國泰民安。


    天元王朝外,另有騫國和啟溟,騫國不足為慮,而啟溟因有七星閣坐鎮,對天元王朝威脅最大。


    尤其如今七星閣的現任主人,還是妖界的尊主。


    難怪他進入七星閣大殿時,殿內所供的是一座九尾神狐像。


    他作為少暝時也從未接觸過這位妖尊,不過看如今騫國望都的疫病事態,也能看出幾分這位妖尊的性子。


    狐族一脈,狡猾又善於心計,卻著實重情重欲重聲色,不知他如今坐鎮七星閣禍亂凡界,為的又是什麽目的。


    上界的事,雲枳的仇,他如今一介凡人,報不了,可以暫時先放著。但七星閣之事,他要有所打算才行。


    騫國望都的疫病是七星閣的手筆,冥主給他提供了不少信息。與其說是疫病,不如說是七星閣的厲鬼,憑借著妖界魘花的迷幻效應奪了凡人的神誌,入體噬魂,取而代之。


    若放任不管,待厲鬼全部附身凡體,騫國百姓將會全部淪為七星閣的傀儡,啟溟不用吞並騫國,騫國也會自動依附啟溟。到時隻剩下天元王朝,七星閣依法效之,天元自然也便成了七星閣囊中之物。


    這位妖尊,胃口可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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