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的麵積不小,幾乎覆蓋了整個膝蓋部分。


    他皺著眉坐起身來,「昨晚弄的?」


    經他提醒,聞星才注意到那片淤青,皺著眉迴想了一會兒,不怎麽確定地迴答:「不是,應該是前兩天搬行李的時候不小心磕到的,沒太注意。」


    「上點藥吧。」他盯著那片淤青,莫名很在意。


    聞星卻拒絕了他的提議,「我沒感覺痛,應該不用吧。也不知道是痛覺遲鈍,還是身體原因,我好像從小就這樣,身上經常會莫名其妙地青一塊紫一塊。不怎麽需要塗藥的,過幾天就好了。」


    這聽上去聞星在照顧自己一事上相當粗心,結合這幾天裏聞星為他所做的大小事來看,實在令他費解。


    怎麽有人照顧別人事無巨細,卻唯獨對自己很馬虎?


    他這麽想著,目光又落在那片淤青上,大麵積的青色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構成一片霧氣繚繞的雨林。


    前些日子他偶然在某個攝影網站上刷到過幾張蒙特維德雲霧森林的照片,那片常年霧氣瀰漫的熱帶雨林。


    比起常見的熱帶雨林,蒙特維德雲霧森林的鬱閉度更高,隨處可見濕滑的苔蘚,入目皆是潮濕陰暗的深綠。


    他原本想著,如有機會定要去一次當地,親眼目睹那獨特景觀,並將之用畫筆記錄下來才不算遺憾。


    而此刻,隻是看著聞星膝蓋上的淤青,他的腦海中就奇蹟般地出現了比照片更生動、更鮮活的畫麵。


    他赤著腳走進工作間,用最快的速度鋪好畫布、調好顏料,爭分奪秒地將腦海中的雨林用畫筆復刻出來。


    手腕因為高強度作畫而傳來酸痛感,汗水也不斷從額角流下,還有少許滑進眼睛裏,可他根本無暇顧及,眼裏隻有麵前的畫。


    起草、鋪色、細化,每一步都好像肌肉記憶,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停頓。


    不停地畫,不停地畫下去,直到那片迷霧林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他的筆下,出現在他的眼前。


    光是立在那幅畫前,便能讓人身臨其境般地感受到雨林的潮濕和大霧的瀰漫,沒有人會去懷疑它的背後究竟包含什麽,也沒有人會懷疑畫家不曾親眼目睹過畫中的美景。


    畫完《迷霧林》後,沈流雲將此事視為一次奇妙的靈光乍現,沒有太放在心上。


    直至半年後的某晚,他見到蜿蜒在聞星脊背上的白色疤痕。隨著聞星的動作,那塊骨頭像山丘一樣起伏,白色疤痕如同積雪罩於其上。


    注視著那塊疤痕,他的腦海中緩慢浮現出一座巍峨蒼茫的雪山。


    驚訝和狂喜瞬間席捲了他,於是又一次將腦海中的畫麵描繪出來。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


    聞星就像是上帝賜予他的繆斯,總能帶給他新鮮奇妙的靈感。他瘋狂地迷戀上了這種方式,一幅接一幅地創作。


    他不再出門寫生,不再勤加練習,在巨大的誘惑前,逐漸淪為欲望的傀儡。


    在某個平淡無奇的日子,他坐在畫架前,大腦空空如也,才驚覺那些過往吞食下的不勞而獲的靈感並非免費——那是伊甸園的禁果,竊取者必將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很長一段時間,他筆下的畫麵如同死水一潭,線條僵直呆板,色彩毫無生氣,比他年幼時畫出來的畫都還要不如。


    他畫不出來了。


    準確來說,隻要不藉助聞星,他就沒法作畫了。


    或許是上帝看不慣他多次投機取巧,有心懲戒,將曾經恩賜的天賦盡數收迴,任他如何掙紮,也無力改變。


    起初,沈流雲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將自己關進工作間,逼著自己不停地畫,畫了撕,撕了畫,卻始終未有成效。


    他有心改正,知道自己不能再依靠聞星所產生的靈感來作畫,竭力控製慾念,但就像是依賴過度的癮.君子一樣,不僅無濟於事,還帶來了一係列的戒斷反應。


    他變得焦躁抑鬱、精神失常,會忍不住摔東西,會毫無緣由地流眼淚,也會用刮刀不斷劃破自己的皮膚。


    一切都失了控,身體儼然變成了一架故障的飛機,偏離原本的航線,隻能迎來墜毀的結局。


    無數次的失敗逼迫他承認他已然不再具備作畫的能力,已然失去引以為傲的天賦,淪為平庸的廢材。


    可是他不甘,他憤怒,始終不願意接受現實,一次又一次作繭自縛。


    在聞星的每一次詢問裏,他都想過要坦白,但每每即將說出口之際,都有聲音在心底湧現:這難道不是你自作自受嗎?


    他多次欺瞞聞星,卑劣地利用對方來完成自己的創作,最後自食惡果。


    他怎麽能坦白?


    他如何能坦白?


    對著聞星盛滿愛意和信任的眼睛,將自己的罪狀一一列出,說出自己的失敗,說出自己的欺瞞,然後等待聞星的審判。


    他……做不到。


    他早在一開始便錯失了坦白的良機。


    鮮花、誇讚和愛慕總是不吝給予天之驕子的,可誰會將其給予註定日後庸碌無為的失敗者?


    他也會懼怕,怕聞星葉公好龍,隻愛有著天才光環、意氣風發的那個沈流雲,若他一切盡失,聞星便會毫不留情地離去。


    世上願同甘者眾多,願共苦者寥寥,他不敢賭聞星會是那個例外。


    第25章 25·聖誕夜


    不知道是因為晚上一口氣說了太多話,還是因為到酒店的路上淋了一場雪,聞星的喉嚨又幹又痛,喝了水也不見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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