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汪全庭卻渾然不知一般,偏頭看向沈流雲,迴答他:「是,有問題?」


    沈流雲的眉頭皺得更深,直言道:「這幅畫裏似乎摻雜了一些其他畫家的風格。」


    在繪畫中,並不存在畫風抄襲一說。而在法律上,一幅畫作是否抄襲的鑑定標準也極高,單單畫風相似很難被判為抄襲。


    即便是模仿畫風到了一定程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不對勁,卻也隻能在道德上譴責,無法追究,是一種無比狡猾的擦邊行為。


    這種行為盡管令絕大多數畫家不恥,但又無可奈何。因此,總有投機取巧之人靠這麽一條捷徑來沽名釣譽,雖手段低下,卻收益頗豐。


    眼前這幅獲得一等獎的《秋日遐想》,沈流雲幾乎一眼便能看出是對挪威印象派畫家frits thaulow畫風的拙劣模仿。甚至不光光是畫風相近,就連光影構圖都有所參考。


    frits thaulow的所有作品中,沈流雲最喜歡那幅《河邊的村莊》。畫中細緻地描繪了夕陽餘暉下,倒映著岸邊草木的河麵,緩緩流淌的河水,煙囪飄出的裊裊炊煙,完美將日暮時分的寧靜溫暖定格下來。


    而這幅《秋日遐想》,畫者依葫蘆畫瓢地畫了河流邊的村莊,將frits thaulow的畫風學了個六七成。


    沈流雲看著那幅畫,不禁想到市麵上各種各樣的大師畫作復刻品,諸如梵穀的《星空》、莫奈的《睡蓮》。這幅獲獎作品與那些工廠批量生產出的復刻品亦沒有什麽區別,同樣是對大師畫作的仿照,卻被堂而皇之地冠上一個獎項。


    更可笑的是,他一會兒還得上台為這幅畫頒獎,多諷刺。


    「致敬罷了,這很常見。」汪全庭避重就輕地迴答他。似乎是看他麵色不虞,擔心他會做出什麽衝動之舉,汪全庭又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章竣的父親是現在油畫係的係主任。」


    噢,原來是關係戶,難怪。


    沈流雲扯了下唇角,敢情不是沒人看出來不對,而是看出來了也裝傻充愣。


    見沈流雲久久不言,汪全庭的臉色也沉了下來,語重心長地勸他:「流雲,別做衝動的事。你隻是給他頒個獎而已,這個獎也不是你評的,對你不會有任何影響。」


    汪全庭幾乎是將利弊都擺在了沈流雲的麵前:上台若無其事地給人把獎頒了,即便日後被有心人指出這幅畫有模仿大師畫作的嫌疑,也與他無關;但他如果執意要戳破此事,隻會平白得罪人,得不償失。


    「你若實在不想去,不如我跟你換一換?」汪全庭慈和地看著沈流雲,一如當年細心教導他那般,卻令他自心底生出濃濃的厭惡。


    沈流雲並未接受汪全庭的好意,將麵上的不快斂了斂,「不必了,老師,我知道該怎麽做。」


    汪全庭點點頭,總算放下心來。


    不過很快,汪全庭就發現自己這顆心還是放得太早了。


    沈流雲上台接過了禮儀小姐手中的獎盃後,並沒有按照流程將獎盃交到獲獎者章竣的手中。


    章竣看著眼前即將為自己頒獎的沈流雲,麵上難掩激動:「沈師哥,我一直都很崇拜你,沒想到有一天能有機會讓你為我頒獎。」


    沈流雲唇角微彎,「謝謝,不過我受不起。」


    被這種喜歡模仿他人風格作畫的人崇拜,實在算不上什麽好事,沈流雲可不想某一日也看見自己畫作的復刻品。


    章竣麵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不知道沈流雲這是什麽意思,礙於在眾目睽睽之下,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獎盃在眼前晃了一圈,而後被拿遠了。


    沈流雲偏頭看向主持人,微笑著問:「能把話筒給我一下嗎?」


    主持人也是油畫係的學生,盡管流程上並沒有這條,但出於對沈流雲這位大名鼎鼎的師兄的信任,還是將話筒遞給了他。


    接過話筒,沈流雲麵向台下,審視般一一掃過評委席,而那些人也好似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有所預料,臉色瞬間齊齊變得凝重。


    底下的眾多目光裏,驚懼、慌亂、疑惑等等情緒都有,沈流雲就立在這些複雜目光中,緩緩開口:「我在校時,也曾獲得過金繭杯的一等獎。如今受邀重返母校為學弟學妹們頒獎,對我而言,意義非凡。隻是我沒有料到,本屆金繭杯的評獎會如此沒有水準。在此次評選中,我看不到對藝術的尊重,更看不到對有天分且肯努力的藝術創作者的挖掘。」


    此言一出,評委席立即有人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而在場的媒體則將攝像頭對準台上不停拍照,唯恐錯過這一勁爆新聞。


    「金繭杯創立的初衷,是為了鼓勵所有的藝術創作者,鼓勵大家去付出辛苦結繭的努力和擁有破繭成蝶的勇氣。這是母校給予各位的珍貴機會,亦是對各位的美好期盼。」沈流雲對台下情形視若無睹,垂眸看了一眼手中握著的獎盃,「而現在,我手中的蝴蝶獎盃卻要頒給一位明顯水平不足的創作者,實在有失公允。」


    台上章竣的臉色已然難看到了極點,台下則一片譁然,那位站起來的評委不顧形象地高聲嗬斥,命人即刻去關掉沈流雲手中的話筒聲音。


    沈流雲置若罔聞,繼續說下去:「對此,我感到無比羞愧……」


    「滋——」的一陣電流聲響起,沈流雲手中的話筒沒了聲音,但無所謂了,他想說的話已經說得差不多了。


    拿著話筒的手慢慢垂下,沈流雲高聲對台下說出最後一句:「我拒絕為此次獲獎者頒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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